二十五年前的柳娇娘,还不叫柳娇娘。
她本名柳依依,从小生长在江南,是一家普通商户的女儿。
那一年杏花微雨,在金陵,她遇到了江归的父亲,江远之。
柳家本是小商户,破产后,柳依依被卖到了青楼,那一年她只有十五岁,正是及笄之年。
她长得天生丽质,眉目自带媚色,又生得娇小可怜,还是个雏。
于是那天,她作为花魁被推上了台。
然后她逃了。
在逃跑的路上,她遇到了江远之。
那一年,江远之出任扬州节度使,掌江宁军,在金陵停留数日,莫名遇见了一个被打扮成与自己实际年龄不相符合的女子。
雨浸了她的衣衫,花了她的妆容,湿了她的发。
她狼狈摔倒在江远之的面前,身后是来抓她的人。
“救我。”
柳依依望着举着伞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江远之,用尽毕生最大的勇气抓住他的衣角,祈求:“将军,救我!”
那天江远之一身黑色戎装,腰上系着象征身份的玉腰带,悬着佩剑,打了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
他把柳依依带了回去,为她赎身,将她一直带在身边。
柳依依跟了江远之三年,他一直没有对她做过任何逾矩之事。
两人心照不宣,却是发乎情,止乎礼义。
直到那一年,北境边关告急,朝廷及召他回京,前去支援北境。
便就是他离开的前一晚,两人私定了终生。
江远之说:“依依,你等我。”
他说:“等我回来。”
他许她花前月下,许她嫁衣红霞。
而后江远之就走了,柳依依回到了金陵,在两人初遇的地方等他。
江远之走后不久,柳依依发现自己怀孕了。
是他的孩子。
但,柳依依当时孤苦一人,在金陵根本难以生存,更别提未婚先孕,要受尽世人诟病。
于是她找到了自己在乡下的舅舅接济。
柳依依生下孩子后,本给她取名为,江念。
思念的“念”。
然而,她生产后不久,舅舅一家突然变了脸。
柳依依的舅舅是个贪财好色之人,他贪慕柳依依的美貌,趁着妻子不在家,柳依依对他又没有防备心,行了不轨之事。
那便是柳依依一生噩梦的开始。
有好多次,舅舅把她按在床榻上时,她尖叫、她哭喊、她绝望、她无助的时候——
江念,她和江远之的女儿就在摇床上,同她一起放声大哭。
后来她舅舅并不满足于柳依依的身体,竟丧心病狂到把注意打到方才一岁的女婴身上。
柳依依惊怒,发现了这个企图之后,抱着江念,连夜逃跑了。
那时江远之依旧没有音讯。
柳依依失望至极,而她并没有办法养活自己和孩子,又不能一死了之。
便就是那一年,她回到了最初被卖掉的地方,站在了高台上,成为了花柳伊的头牌之一,日日有人重金求购。
也就是那一年,因为自己的悲惨遭遇,柳依依害怕江念被人惦记,隐瞒了她是女孩的事情,改其名为“归”。
江归二十岁那一年,她给她取字为“应还”。
将归未归,应还不还。
二十二年了。
那个人至今未归,至今不还。
于是,当同样是一身戎装的林挽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柳娇娘凄凉一笑,“是又如何?”
她盯着林挽,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反倒多了几分莫名的柔和,又卷入了许多的凄楚和无奈。
她说,“小姑娘,对女子而言,这个世界太残酷了。军营那种地方,不是你这样的小丫头能够呆的。”
她在军营里呆过三年,知道在军队里,一个女人面对着一群男人,是一件多么危险又可怕的事情。
那时,江远之把她保护得很好。
可是,谁又能保证每一个姑娘身边都会有一个江远之?
“是哪个军营的人?”
林挽忽然问,看着柳娇娘,胸口忽然剧烈起伏,“他姓江,叫江什么?在什么地方从军?可有封号头衔?”
柳娇娘不知林挽忽然问这个做什么,笑,“什么封号头衔我不知晓,但我永远都记得他的名字——”
“江、远、之。”
那三个字落进了林挽的耳朵里,像是一块块重石砸到她胸口似的。
江远之。
那年北境失守,父亲麾下掩护她们母女二人逃走的副部,也叫江远之。
可是,那一年战火连天,江叔叔只送了她们母女离开出城,便义无反顾折回了战场,此后再无音讯。
林挽意识到了什么之后,抬眸看着柳娇娘已经不再年轻却风华如故的脸,轻声问:“那……你还在等他吗?”
没有人知道,林挽为何忽然问这样的问题,就连柳娇娘也愣住了。
可林挽还没等到柳娇娘的答案,便听身后有人低声喊了句:“阿挽。”
众人回过头,便见一个穿着冷白底藏青边祥云纹华服的青年立于门口,那人头束玉冠,腰悬玉佩,气度不凡。
林挽微微一愣,“少爷,你怎么来了?”
院中一片狼藉,而那青年似是与此处格格不入一般,可他的轮廓却在见到那个姑娘之后变得柔和了些许。
身后是随之来寻人的金陵府兵。
傅迟慢慢走到林挽身边,所有的紧张不安,都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我来接你。”
傅迟轻吐了一口气,眼里只有林挽,似是其他人全然入不了他的眸中。
林挽愣了愣,回头看了眼柳娇娘,又看了看赵文山他们,沉默了片刻,对柳娇娘说了句:“江归当有她自己的人生,是碌碌无为遗憾一生,还是快意恩仇恣意一场,任何人都不能帮她决定,还有——”
她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会再去找你的。今日,希望你能收手。”
说罢,她便挽着傅迟的胳膊,走了。
“姑娘!”
柳娇娘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追了几步,大喊了声:“你认识他,对吗?”
这句话,大抵只有林挽能听懂。
“或许吧。”
林挽没回头,顿了顿,“我得去确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