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迟也觉得奇怪,如今拂璧又不在,外头能有谁把阿挽叫走?
面上却不显,轻笑着说:“她如今能独当一面,是好事。”
傅迟都这么说了,杨启臻也不好多说什么,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傅迟便起身:“那孩儿晚些时候再过来。”
出来后,傅迟问糖衣:“阿挽是被什么人叫走的?”
糖衣想了想,道:“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得有三四个。”
末了,她迟疑了一下,补充:“二公子和叶公子也跟着一起去了。”
傅迟愣了愣,抿着唇沉思了片刻,道:“夫人问起,你说不知道便是。”
“是。”
林挽随着赵文山到了江归住的地方后,才知道他们说的一点儿没夸张。
院子里围满了花柳伊的小厮,各个手里拎着棍子。
水壶、瓷器、床褥等各种东西砸了一地,柳娇娘站在正中间,身边还围了几个拿着扇子的女子。
“砸!给我狠狠地砸!砸到他们说出我儿的下落为止!”
柳娇娘手里举着扇子,厉声喝道。
林挽一看到她,就想到了在花柳伊里看到的情形,下意识地往傅瑥身后躲了躲,头皮发麻。
傅瑥瞧见她那个没出息的样子,无语,“胆儿又小,耳根子倒软,你说说你怎么这么能耐?”
林挽撇撇嘴,“你不懂。”
她偷跑去花柳伊那事儿还没完呢,若不是赵文山和元宝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她,打死她也不来。
“二、二少爷。”
林挽还在门口,从傅瑥身后探出半个头来,咽了口口水,道:“这种场合,是不是你来应付比较合适?”
傅瑥“切”了一声,“我可不管,我就是来保证你的安全,顺便看个热闹。”
一旁叶思好补了句:“我是纯看热闹的。”
林挽默。
得亏傅瑥还不知道那晚上踢了他一脚的人是江归,否则这会儿一定冲上去帮着砸。
“林姑娘……”
赵文山试探性喊了句,嘴巴往下一撇,带着哭腔,“这可是我们唯一的家啊……”
林挽知晓这里边住的都是孤儿,也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安身之处,听赵文山这么一说,心也揪了起来。
但她看柳娇娘那么凶,就觉得气短,尴尬了一下,问:“柳娇娘会武功吗?”
“不会。”
赵文山肯定道,又怕林挽动武,忙说:“可你也不能对这个妇人动手吧……”
“这我当然知道!”
林挽用气音吼了句,“所以我才束手无策啊!”
“那我们的家……”
“你闭嘴。”
林挽一见他又要开始,忙喝止,头疼,“我这不在想办法吗?”
便就是在那时,留守的一帮人瞧见了去搬救兵的赵文山,眼睛一亮,“文山哥回来了!”
闻言,柳娇娘顺着望过去。
林挽见了,下意识往傅瑥背后一缩,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赵文山,我儿江应还呢?”
柳娇娘没注意到被傅瑥挡了个瓷实的林挽,皱着眉头扫了眼傅瑥和叶思好。
这两人瞧着面生,且穿得像是贵公子模样,同赵文山他们当不是一路人。
赵文山拉了拉林挽的衣角,拉不动,叹了口气,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高声说了句:“伯母,我真不知晓江爷去哪儿了……”
“撒谎!”
柳娇娘厉声呵斥,拿扇子把他们那一伙人指了一圈儿,“就是你们这帮人撺掇她去参什么军!今天你们不告诉我她在哪儿,我就把这儿一把火烧了!”
傅瑥看着这一幕,叹为观止,“这地头蛇做的……”
他摇摇头,“太失败了。”
林挽看了眼说风凉话的傅瑥,以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叶思好,觉得这两人是真的指望不上。
便咬咬牙,本着慷慨就义大义凛然的精神,站了出来。
“别砸了!”
林挽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想到这宅子里一帮人的处境,叹了口气,紧了紧双拳,“这位大娘,我若是告诉你江归如今在哪儿,你是不是就不砸了?”
柳娇娘看着这个将军扮相的人,一时间觉得有几分眼熟,觑起眉头,用扇子上下指了她一番,“你不是那天……”
“回答我。”
林挽生怕她说起那件事,赶紧打断她,“我告诉你了,你是不是就能不砸了?”
柳娇娘确认了林挽就是那天在柳阁门口偷听的人,冷笑一声。
“你告诉我有何用?告诉我了,难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冲进你们军营里抢人不成?”
林挽皱眉,“那你想如何?”
“我要江归自己出来!”
柳娇娘眸光一寒,“她得自己站出来跟我保证,这一辈子绝不从军!否则,我砸了这地儿!”
“江归是你生的不假,”林挽语气急促,“但你没有权利限制她的人生!”
“上了战场,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人生!”
柳娇娘扇子一挥,“给我砸!砸到江归回来为止!”
林挽气得发抖。
莫说是林挽,就连不清楚来龙去脉的傅瑥和叶思好听了都愤愤不平。
于是,傅瑥走到院子中央柳娇娘跟前,哼笑了一声,讥讽,“有你这样当娘的吗?”
柳娇娘脸色一变。
“你把你儿子东西全砸了,逼他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情,做自己不愿意做得事情,我问你——”
傅瑥一字一句,“有你这样当娘的吗?”
林挽她们跟在后面,听傅瑥这样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柳娇娘旁边的婵娟听了,笑,扭着腰走到傅瑥面前,“这位公子,别人家的家务事,您还是不要掺合了,不如……”
“闭嘴!”
傅瑥一声低喝,把婵娟吼懵了,笑容僵在脸上。
柳娇娘看自己人被吼,冷笑了一声,“江归这孩子还真是,净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那也比不过你这个不三不四的娘!”
“你——”
林挽生怕傅瑥被打,赶紧把他往后面拉,小声说:“二少爷,差不多得了。你要是被打,我可保护不了你。”
“就你那怂样儿,还保护我?”
傅瑥鄙夷,把她往身后一推,上前两步,“如何?我说错了吗?”
“柳娇娘是吧?我问你啊,江归是你儿子没错吧?亲生的是吧?你既是他亲娘,却放任他一个人过得这样凄苦——”
傅瑥指着地上砸了一堆东西在上面的花被褥,棉絮跑得四处都是,外面缝缝补补,看起来格外心酸。
还有穿的鞋和衣服,也不知是从哪里拣来的,许是不合脚,鞋头有个洞。
再便是地上的碎片陶渣子,傅瑥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档次的玩意。
“你这当娘的不接济他,不给他买双像样的鞋,给他添床像样的被褥,反而趁他不在,把这些东西都给砸了。”
“砸了还不算,你还带了这么多人一起砸,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砸,丝毫不顾及他颜面,还要威胁你儿子,逼你儿子放弃他想做的事情。”
“参军怎么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国难当头,他要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才丢人吧?你不以这样的儿子为傲,你还阻止他?还用这样的方式阻止?”
“你配做娘吗?”
最后五个字问出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林挽更是大气都不敢喘,看着柳娇娘铁青的脸色,生怕她一巴掌呼傅瑥脸上。
赵文山他们亦是如此。
虽然傅瑥说的话也是他们打心眼儿里认为的,但他们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出来。
可如今傅瑥竟然这般硬气地说出来了,那一瞬间,傅瑥的形象都高大了不少。
婵娟她们面面相觑,看了眼脸色难看至极的柳娇娘,试探性喊了声:“娇、娇娘……”
院子里一阵安静。
半晌后,柳娇娘忽然笑了,笑得大声。
婵娟担心道:“娇娘是不是……被气疯了?”
但凡一个做母亲的,被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指着鼻子这样骂,都不可能笑得出来吧?
“我不配做娘。”
柳娇娘坦荡承认,把所有人都惊了一下,跟着她又道:“可你以为,我想做娘么?我想做一个被儿子记恨,被外人戳着脊梁骨辱骂的娘么?”
“在场的各位男儿,你们莫要忘了,若不是你们这类人的存在……”
柳娇娘深吸一口气,笑中带泪,“这世上,哪有像我这样苦的娘?”
所有人都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愣住了。
霎时间,江归的名和字闪过林挽的脑海。
将归未归,应还不还。
再便是那日在花柳伊,江归说的话。
——我想像我爹一样保家卫国,有什么错!
——我为什么姓江?为什么叫江归?为什么叫江应还?
——因为那个人姓江。因为他将归未归,应还不还!
江归一心想参军,这是她的信仰,于是她刻苦钻研兵种棋局,九岁时便能在六博上赢下将门的林锦。
而柳娇娘不想让她参军,于是江归假装自己是因为耍诈才赢,以降低柳娇娘的警惕。
柳娇娘让江归女扮男装,取男名男字,怕她女儿身被人诟病和惦记。
同时,她又不分青红皂白,拼了命阻止江归的参军……
这一些零碎的东西闪过脑海,加上柳娇娘方才那一番话,霎时间在林挽脑子里炸开了花。
沉默了片刻后,她壮着胆子走到傅瑥身边,看着柳娇娘,试探性问了句:“请问,江归的父亲……是不是军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