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说出自己心中顾忌,“一年两年,可能还没什么,可时间长了……”
她话还没说完,傅迟便用拇指轻压住她嘴唇,阻了她的话锋。
跟着他便问:“薛大夫怎么说?”
“……他说我还年轻,好生调理调理,兴许过不久就好转了。”
傅迟就笑起来,“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林挽沉默不语。
薛大夫说了,兴许过不久会好转,从另一个层面来讲,兴许她不会好转。
若这只是她和傅迟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林挽会说自己不在意,因为她相信他们二人的感情不会因为没有孩子而受到太大的影响。
然而,这不单单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傅迟是傅家的嫡长子,而她是傅家的少夫人,于是这个问题就会放大到家族层面,也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家族的香火总得延续下来,那傅迟作为嫡长,总不能真的一直都没有孩子吧?
就在林挽失神的时候,傅迟忽而抬起她的下巴,压下脸来,轻轻吻住她的嘴唇。
是恋人般的轻啄与试探,他在她唇齿之间寻着香,一点一点向她传达自己心中的爱意。
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亲吻,而林挽却在这个亲吻中,无端生出了几分委屈来。
若她一直不能生孩子,那么依着杨启臻的性子,定会让傅迟纳妾室来为傅家开枝散叶。
这是林挽不愿、也不能接受的事情。
“挽挽。”
便是这时,傅迟觉察到她情绪的变化,松开她,轻声说:“你嫁我,难道只是想要给我生孩子吗?”
“你嫁我,是因为你爱我,想要同我在一起,不是吗?”
他温和地擦拭着林挽的嘴角,“所以,你只要继续爱我,其他事情,真的都无关紧要。”
“再说了,”傅迟笑起来,“薛大夫不是都说了可以调理的吗?反正咱们如今,也不急这几年。”
林挽听了傅迟这样说,情绪才总算好了一些,但还是担心地问了句:“万一夫……婆婆催起来怎么办?”
“不是有我吗?”
傅迟拉她进怀里,宽慰她:“放宽心吧,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的。”
*
班师回京之后,朝廷各部各司其职,立马开始着手战后重建的各项事宜。
同时,吏治改革也紧锣密鼓地推行起来。
傅迟提出废相制之后,汤宥并没有立刻颁布诏令。
他把本应作为宰相的傅迟放进了内阁,任内阁首辅。
而另一位最有可能出任宰相的元老秦烨则出任内阁阁老。
首辅和阁老实际上替代了左右宰相的职务,而内阁作为大宁的最高行政机关,以皇帝诏令为尊,共同参与一切重大事物的决策。
于是,刚回京的头几个月,傅迟忙得跟陀螺似的,经常几天见不到人。
傅家原来的宅子在战时被杨启臻拿来做了难民收容所,而且老宅离皇宫距离有些远,为了方便,傅迟和傅瑥兄弟两个分别在东华门附近另立了府宅。
这样一来,倒也给了林挽足够自由的空间。
至少她不用日日想着怎么处理和杨启臻的关系,或是提心吊胆地担心杨启臻来催她和傅迟生孩子。
相比在军中的时候,回京后,林挽的生活就变得单调了许多。
傅迟白天不在家的时候,她几乎都在祁枫那儿陪她。
宋楚如今虽然借孝迎了祁枫进门,但由于仍然在丧期,他并没有出仕朝廷,只是住在原来的老宅子里,一边为宋衡守丧,一边照顾祁枫。
这样的日子倒也过得清闲,但对于宋楚而言,依旧是苦闷大过于自在。
但对于林挽而言,她更在意的是祁枫过得好不好。
听了林挽不晓得多少次问起,祁枫都觉得乏了。
她笑着用手上的书轻敲了下林挽的额头,“辞扬也是极好的,他待我也很好,日日都给我备着各种补食,事无巨细。你瞧我如今,都胖了一个圈了。”
“师姐哪有胖了?”
林挽不喜欢听祁枫刻意替宋楚说好话,有些不高兴地嘀咕了句:“明明也就肚子看上去胖了点。”
显然,对于祁枫未婚先孕这件事情,她对宋楚还是有些气的。
而她都这么不高兴了,可想而知,若是祁柏知晓了这件事,可能这宋家都要被拆了。
“话说回来啊,师姐,”林挽看着祁枫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有些担心地说了句:“现在是天气冷了,你还能勉强遮挡一下,可再过一两个月你肚子越来越大,长卿哥哥也迟早要知道啊。”
“你说得没错,现在是没有瞒着他的必要了。”
祁枫在婢女的帮助下,撑起来身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那你去告诉他吧。”
一听这话,林挽立马跟拨浪鼓似的摇起头来,“还是等他来看你的时候,你跟他说吧。”
其实林挽害怕的不是让祁柏知道祁枫怀孕这件事,她担心的是祁柏知道祁枫是因为怀孕所以才同意嫁给宋楚。
毕竟如今祁枫肚子已经开始大起来了,从时间上逆推过去,祁柏那么聪明的人,很容易便能推算出祁枫怀孕的时间是在汤宥下旨借孝之前。
而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的下场,是林挽想都不敢想的。
不过好在,自从祁柏和魏昭迎成亲之后,据说脾气是收敛了不少。
林挽听魏昭迎这么说之后,本以为应当是相安无事的了。
结果这天她正在配合着绿竹准备调理身体的时候,就听魏昭迎身边的婢女匆匆上门来,说祁柏提着剑冲到宋家去了!
林挽听了这话后,顿觉头皮发麻,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要针灸药浴了,收拾好东西就要出去。
绿竹忙问:“你要去做什么?”
“我得去避避难。”
林挽有些害怕地吞了吞口水,“不然等他在宋家闹完,就该来收拾我了。”
话音刚落,林挽便听到家门口吵吵嚷嚷的,似是傅迟回来了。
她倒不觉得奇怪。
自从回京后,傅迟在宫里的时间就比在家里的要多得多,就算偶尔像今天一样提早回来了,那也必定是带了一堆人回府上继续议事。
林挽起初没觉得什么,只是让人端了茶水和点心送过去。
正打算出门的时候,袁有全匆匆跑过来,小声说:“夫人,我听山叔说今儿大人心情很不好,而且如今大人在同其他大人商讨的事情,似乎是同你有关的。”
“同我有关?”
林挽指了指自己,“你没听错吧?他们内阁议事,还能议到我身上来?”
袁有全点点头,“好像是关于什么封爵之类的。”
听了这话,林挽更狐疑了,“你肯定是听错了,封爵怎么可能跟我扯上关系?我都已经诰封了,就算陛下论功封赏赐封号,那也不能叫封爵吧?”
因而,林挽一口咬定是袁有全听错了,也没往心里去。
她正想着,如今傅迟都已经回来了,她再跑到外面去避难有点说不过去,但若是祁柏真杀到这里来……
嗯,林挽觉得,祁柏都已经是一个要做舅舅的人了,应当不至于这么不稳重。
结果不出半个时辰,祁柏就铁青着脸上门来了。
林挽知晓后,立马让糖衣去说她不在府上。
然而,糖衣回来后,却跟林挽说:“夫人,祁将军说有要紧事找你,好像……也是关于什么封爵的事情。而且,大将军也来了。”
“师父也来了?”
得知祁桓来了,林挽便不能再胡闹了,可傅迟如今正在书房议事,她便让人在偏厅设了茶座。
小心翼翼落座后,林挽看也不敢看祁柏,心虚问祁桓:“师父,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应当是有事,而且,是大事。
今天一个两个的都提到了封爵这个字眼。
但就林挽的了解,在大宁的严明制度下,一般只有皇亲国戚或是大功臣才能封爵,而且封爵的一般都是男子。
光是这两点,林挽就觉得这事真是跟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怀安应当同你说过,年末祭天大典,陛下要对这次大战中的将领和功臣论功封赏,犒赏三军。”
林挽点点头,“我听他说过了,近来内阁好像就是在商议这件事,如今他们人在书房里,怕是也在说这件事情呢。”
“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事情,”祁桓神情有些严肃,“挽儿,你不在这次封赏的名单中。”
林挽微微一怔,不是很明白祁桓的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从今往后,你还是朝廷的一品诰命,但你却不能再是御封的女将军。”
祁柏接过了祁桓的话,一针见血,“也就是说,你的那些战功,全都要被一笔勾销。”
“为什么?”
林挽听明白后,要说心里没什么感觉,那必定是骗人的。
虽说她上战场打仗,并非为了争什么功名头衔,可当是她的功,当封她的赏,怎么能说勾销就勾销了?
“挽儿,这不是陛下的决定,但却是陛下也无可奈何的事情。”
祁桓见林挽脸色不大好了,语调缓了缓,轻叹了一口气,“朝廷中不少大臣联名上书,反对诰命夫人再行受封军衔。便是枫儿现在,也只是挂了个空衔。”
大宁从来就没有过女子受封将军的先例,祁枫算是开了先河。
然而如今她嫁了宋楚。
虽然宋楚在孝期,但朝廷保留了他的头衔。
因而,当祁枫嫁到宋家的那一刻,她成为诰命夫人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景凤将军的这个头衔,要成为虚衔。
“为什么?朝廷封赏不是只论功过吗?为什么娶了妻的男子可以继续封赏,而嫁了人的女子却只能挂空衔?”
林挽想起来这一年多的军旅生活,顿觉得委屈起来。
替自己,也替祁枫。
“这不公平。”
林挽说,“在军营里,从来就没有说因为我们是女子,就给过我们任何的特权或是特殊照顾。但凡是有战况,我们都是同男儿一样冲到最前面的,敌军也从来不会因为我们是女子而心慈手软过。”
“我知晓你们委屈,挽儿。”
祁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所有的公平,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林挽咬住嘴唇,似是十分不甘。
片刻后,她看向祁柏,“那昭迎呢?”
祁柏没直接回答,只是说:“朝臣反对封赏的奏折里,只有你的名字。”
听了这话,林挽像是被人迎面敲了一棍子似的,一时说不出来话来,只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她也不知晓应当如何,祁桓父子俩亲自上门来跟她说这件事,大概率是因着这事已经就这么定下来了。
“我看过那些人递给陛下的折子。”
祁桓轻吐了一口气,道:“他们提到了你去年年末打京都的时候,违抗军令自行入京,以及今年打轩辕关的时候,临阵私自换将领。”
“加上你换上去的将领是江归,这两条大忌被放大,往严重了说,确有抵消你军功的可能性。”
“这都是客观上的原因。”
祁桓说完后,祁柏把话头接过来,平静道:“主观上,是因为如今风头太盛,傅迟已经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而且他如今正在推行吏改,得罪的人和世家不在少数。”
“孟家、秦家、谢家、祁家、魏家都在全力支持吏改,且背后还有陛下支撑着。他们已经不能阻止吏改,但他们能变相地削弱我们的权势。”
说到这里,祁柏顿了一下,缓道:“你应当知晓,纵横谋略,讲求的就是一个平衡。”
“所以,为了达到平衡,我必须放弃争取本该属于我的权益。”
祁柏抿了抿唇,平静看着林挽,轻吐出一个字:“是。”
“我明白了。”
林挽平淡应道,低眸苦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明白了。”
她内心失望至极。
可同时她又明白,如今说再多也没用,只会给祁桓和祁柏增加更多的心理负担。
送祁桓和祁柏走之后,傅迟还没从书房出来。
于是林挽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蜷在傅迟特意为她搭的摇床上,闭上眼睛小憩。
然而实际上,她一点困意都没有。
只是眼下,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应当要去做什么,又能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