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路上，林挽和傅迟坐在一辆马车中。
傅迟头枕着她的腿，正在闭目养神。
林挽小心翼翼地拉过毯子给傅迟盖上，低头出神地望着他的睡颜。
片刻后，她忍不住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这时，本就没睡着的傅迟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夫人支走糖衣，是为了偷亲为夫啊。”
“才没有。”
林挽没想到他没睡着，闹了个大脸红，“我是怕师姐那边没人照顾，才让糖衣过去的，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迟没睁眼，唇角的笑却是藏不住。
林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抬手戳了戳他鼻子，哼道：“再说了，我可是光明正大亲你的，怎么就成了偷亲呢？”
傅迟笑着抓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十指紧扣放在胸前，没说话，似是十分疲倦。
林挽知晓他昨儿与陛下和大臣们议事到很晚，今儿天没亮就整军回京，几乎没怎么合过眼，也就不闹他了。
然而，傅迟刚睡没多久，马车就停了。
跟着就听外面杜阮说道：“大人，夫人，祁将军来了。”
一听祁柏来了，傅迟就知道自己是睡不成了。
他松开林挽的手，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坐起来，“让他进来吧。”
祁柏上马车后，林挽就知道这里她是留不得了。
思索了片刻后，她决定去同魏昭迎同乘。
说起来如今祁柏虽然和魏昭迎订了亲，甚至婚期都定下来了，下月便要举办仪式。
然而未正式成婚前，祁柏死活都不肯和魏昭迎同乘一辆马车。
魏昭迎快郁闷死了。
祁枫和雪珏夫人同乘，林挽和傅迟同乘，就剩她一个姑娘，一人一驾马车，别提有多无趣了。
所以，当林挽上了她的马车之后，魏昭迎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立马拉着林挽坐下，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话。
另一边，傅迟拿帕子打湿擦了擦脸，清醒清醒之后，也开始接受祁柏的“拷问”。
“听说你的吏改主张中提出来要废相制。”
祁柏皱着眉头，“傅怀安，你是不是疯了？”
傅迟缓了缓神，笑，“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了，但废相制对如今的朝廷而言，是利大于弊。”
相权本是皇权所赋予的百官之中的最高权势，然而自古以来，帝相之争却穷出不尽。
于是大宁自建立始，便在朝廷新增了内阁，让内阁代替行使宰相的部分职权，用以掣肘相权，稳固皇权。
内阁与宰相之间，便出现了一种特别微妙的联系，二者权势此消彼长，恰到好处地形成了平衡之势。
然而到了祈元年间，由于多种原因，这种平衡被打破，相权直接压过内阁，挑衅皇权，对皇权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内阁在设立的时候，就有许多职权是与宰相重复的，这也导致了内阁与宰相之间的天然矛盾。而内阁设立的初心，也在矛盾被激化的过程之中渐渐被消磨。”
“当内阁是不再是为了皇权，而是为了巩固自身利益而存在，那对朝廷而言，也将是一场灾难。你看祈元年间的宋章变法，就是最好的例子。”
傅迟给祁柏倒了茶，给自己也倒上一杯，却只是端在手里，没有喝。
“说起来，岑纪在祐平年末为什么要联合何氏撺掇成王篡位，我猜想，应当也是跟当时内阁的权势过大有关。听闻祐平年末，文宗所做的所有重大决策，均是通过内阁，而并非宰相。”
“你看，党争的导火索，就是因为内阁和宰相同时存在，既是如此，”傅迟笑着抿了一口茶，“何不釜底抽薪，直接废了相制呢？”
“那为何废相制，而不是废内阁？”
祁柏提出疑问，“你现在要整改吏治，精兵简政减少冗官冗兵，但内阁之中，不就有许多吃着空饷不做事的闲人吗？”
“内阁毕竟是新生物，而人们对新生儿的抵触和忌惮总是少些的。”
傅迟笑着解释，“况且，同样的权力放到一个人手里和放在一个群体手里，对朝廷和陛下而言，是不一样的。”
祁柏沉默了片刻后，忽然问：“你是不是害怕了？”
傅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微怔了片刻后，低低笑起来，“自然是害怕的。”
“权力就像一把刀，握在手里，你也不知晓它究竟是先伤人还是先伤己。与其如此——”
他平淡喝了一口茶，“不如，我先给它做一个好一点的刀鞘，这样即便是刀挥过来的时候，充其量会觉得疼，也不至于见血。”
祁柏就没说话了。
吏改的事情，他充其量能在兵制改革上说几句话，而关于朝堂上各司各部之间的利益平衡，这方面，傅迟显然要擅长许多。
而那些条例，虽然祁柏没有去仔细分析过，但关于废相制和内阁改革的那部分，他看出了端倪来。
那便是，傅迟如今，是在放掉自己手中握着的权力。
如今朝堂还未完善，相位虽是空缺，可谁人不知，左相的位置定然是傅迟的，不会再有其他人。
而这个时候，最有可能成为宰相的人，却是一纸文书递上去，要求废掉宰相制，同时精简内阁，让内阁替代行使相权。
他是为了皇权着想，也是为了他自己。
两人又谈了会儿朝廷里的事情后，祁柏忽然想到一事，便问傅迟：“东阳那边，你到底给耶律艽许了什么？”
傅迟笑起来，“你可还记得，祈元年初边境动荡的时候，西凉从我朝占领了城池？这些年来，西凉越发猖獗起来，它国土虽不大，但兵精将悍，东阳忌惮已久。再加上，他们的马匹良驹也是东阳一直觊觎的宝贝。”
“我许诺耶律艽，来年她登上帝位，成为东阳的女皇，我们可以出兵同他们联手讨伐我们共同的敌人西凉。我的目标是收回大宁的失地，至于她想打到什么程度……”
傅迟抿了抿唇，轻笑，“端看这东阳女皇究竟有多大的野心了。”
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林挽被叫了回来。
一见到祁柏下了马车，不知道为什么，林挽就觉得有几分心虚。
她的这点小心思被祁柏看出来，于是他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阿挽，你最近见了我，怎么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哪有啊？”
林挽硬着头皮，“我最近可是一点错误都没犯，该罚的，师父和师娘都罚过了，你可不要无中生有给我乱扣帽子。”
“是吗？”
祁柏往前走了几步，林挽瞬间觉得非常有压迫感。
但她硬是挺直了腰杆，直面祁柏审视的目光。
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过是祁柏追问了几回宋楚和祁枫的事情，而林挽回回四两拨千斤，硬是把祁枫有身孕的事情给隐瞒了下来。
毕竟如今若是让祁柏知道这件事情了……
林挽就只能默默地为宋楚祷告了。
好不容易把祁柏送走之后，林挽跳上马车，整个人还有些腿软。
傅迟知晓原因后，忍不住笑起来，“你也不想想，长卿迟早有一天是要知道的。这本来同你无关的事情，你一刻意隐瞒，到时候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可他若是现在知晓了，不是更糟糕吗？”
林挽靠着马车壁，轻吐出一口气，“再说了，也不是我不肯告诉他的，是师娘和师姐不让跟他说的。他不去找师娘和师姐追问，偏偏盯上我，不就是瞧着我软柿子好捏吗？”
她越想越觉得自个儿如今在受夹板气，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傅迟忍不住低着头笑起来。
他把林挽拉到自己身边，重新枕着她的腿躺下，闭上眼睛，轻声说：“难为你了。”
林挽没应，默默地拉过毯子重新给傅迟盖上。
她知晓傅迟还没睡着。
思索了一阵后，林挽轻声说：“薛大夫给我看过了，他说我是不易受孕体质，加上这几年不注意，如今想要孩子，怕是有些困难。”
傅迟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才睁开眼，拉过她的手，温和问：“怎么突然想起来让薛大夫给你看身子了呢？”
“就是发觉，这么长时间了都没点动静，就心血来潮让薛大夫看了一下。”
林挽敛了敛眸子，眼中似是有几分失落，“我就是觉得，咱们都成亲快半年了，一直没有动静的话，会让人说闲话的。”
“你在意吗？”
林挽抿了抿唇，没说话。
虽然她先前一直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那么有孩子便是锦上添花的事儿。
可如今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心里是在意的。
毕竟想不想要，和能不能有是两回事。
见她不说话，情绪似是低落，傅迟便坐起来，轻轻掰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你是在意别人说闲话，还是在意我们如今没有孩子？”
林挽看着傅迟始终温和如一的脸，张了张嘴，终是实话实说：“都在意。”
“或许这半年，因为局势不平稳，没有孩子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可等到局势平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