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想效吕后专权,岑纪想仿王莽自立,一个想扶弱小的稚子,一个想立有自家血脉的婴孩。
本是两派相争,宋楚却被卷了进去,站在了太后的那一边。
在汤瑛的阵营里,太后和宋楚的心是不同的,宋楚效忠汤瑛,却绝不会效忠太后,而一旦汤瑛被扶上帝位,岑纪势力被彻底根除,太后便要回过头来清除汤瑛背后的势力了。
此局无解。
傅迟同自己对弈着,竟是将先前与祁柏的棋局复盘,而后到了一个无解的境地。
他轻叹了一口气,扔了白子进棋盒,盯着棋盘看了半晌后,默默地将棋盘上的子捻起来,分开放入了棋盒里面。
傅迟记得,如今他入京为的是什么。
百姓,军权。
柔妃已经有孕在身,在她诞下皇嗣之前,他必须全身而退。
这是他为臣,对百姓的、对主君的责任。
也是他答应过阿挽的。
“大人,”有个府丁来报,毕恭毕敬,“大人,岑大人来了。”
傅迟轻轻一笑,将棋子分装好后,眼也没抬地道:“请进来吧。”
说起来,傅迟同岑纪也有三年多没见了。
那一年他与岑家退婚,太后下诏将他派遣至汝州,回京的时候岑纪已经请命离京了。
所以,岑纪也没见过穿紫色朝服的傅迟,更没见过这个他曾一度试图拉拢的对象得势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
“岑大人。”
傅迟官阶比岑纪低,依礼起身向岑纪行礼,嘴角噙着笑。
见状,岑纪也回了一礼,“傅大人。”
岑纪从来都是只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狐狸,这两年失了势,历经了人世沧桑,再见到傅迟这个“罪魁祸首”的时候,面目神情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和。
他一眼看到了傅迟身后摆放整齐的棋盘,眼里带笑,“许久未久,不若老夫向傅大人讨教讨教棋技如何?”
傅迟眉心一挑,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敬不如从命。”
两个人的关系微妙得很,如今能心平气和坐下来下棋倒也是奇观。
上一世,作为女婿的傅迟没少同这位岳丈大人下过棋,因而早已把他的棋招摸透了,岑纪走一子,他能看出他接下来三子的趋势。
“岑大人,好棋啊。”
傅迟每走两子便不动声色地让岑纪一子。
当岑纪开始收他的白子时,傅迟便故意轻叹了一句,“是晚辈技不如人了。”
岑纪不是个不懂棋的人,看了眼如今的局势后,哼笑了一声,“还是傅大人棋高一着啊!”
他如今虽收了傅迟的子,但棋盘上黑白两子却并未拉开差距。
岑纪早便知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若是傅迟尚在年少时,他心中尚且有对家族的执念,有对权势的渴望,有年轻人独有的那份轻狂与冒进,那岑纪对他的提防便能少一些。
可如今,傅迟锋芒毕露,只身一人了无牵挂,似是无欲无求一般坐在那里,岑纪看不到他的软肋在哪里。
岑纪一边在棋盘上和傅迟周旋,一边掂量着他这次为何回京,想了半天觉得想不明白,就问:“之前陛下诏你,你不回,如今太后诏你,你怎么肯回来了?”
傅迟微微挑眉,落了一子,唇角隐了抹笑。
倒是没想到,算计了一声的岑纪也有想不透的时候。
“贪婪是人的本性,”傅迟说着,又落了一子,随后岑纪落了子,开始收白子,他便笑,“太后给的权势太诱人,我没有不回来的道理。”
岑纪就算再怎么不解,也听得出傅迟这话是故意说出来诓骗他的,冷冷一笑,“若是放在早几年,没准我还会信你。”
“但现在,”岑纪收完子,未再取子,目光寒凉地望着傅迟,“你不敢说,我只能怀疑你别有目的。”
“依岑大人的高见,”傅迟淡然一笑,“我能有什么目的?”
岑纪冷笑了一声,捻了枚棋子落定,却是说:“你年轻,不了解太后的为人,但应该也不难看出她在政事上的手段。”
“今日她许你权势地位,你又怎敢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我,甚至是胡善?”
“傅怀安,”岑纪定定地望着他,“朝廷之上,从来都不会有永远的同盟,只有永远的利益。”
岑纪是被逼急了。
他在德州呆了两三年,好不容易回京,又被架空了实权,而太后还特意扶了一个他曾想打压却没压下去的人,等着随时接替他的位置。
而如今,后宫岑盈盈刚有了身孕。
只要她来年成功诞下皇嗣,那么,岑纪就不算满盘皆输。
傅迟看破了这一点,扫了眼棋局,片刻后忽然问了句:“若是柔妃诞下的是公主呢?”
这话问得不着边际,却是让岑纪手一抖。
傅迟假装没看见他的反应,看着棋盘神情淡然,“岑大人,你从一开始走的就是一条死路。”
“乾坤未定,”岑纪哼笑了一声,“你又怎么敢说,走不到最后的人一定是我?”
傅迟却没说话,轻轻将棋盘转了个方向。
岑纪神情慢慢僵硬。
跟着,他便听傅迟说:“大人以为自己已经赢了,其实,晚辈的棋局才刚刚开始。大人误判了局势,又如何能走到最后?”
岑纪盯着棋盘。
如今他的黑子在数量上大优,白子落于边界,看似零散,实际上却只需几步棋就能反败为胜。
不。
或者一开始,傅迟就没想过这是败局,他惯会以退为进,让他连连占于上风,是为了麻痹他,让他以为自己赢了。
就像他说的,当岑纪以为自己已经赢了的时候,傅迟的局,才刚刚开始。
而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岑纪不由得眼神一凉,再看向这个始终如沐春风般的年轻人时,心里竟没由来地闪过了一丝恐慌。
好似,他的意图被看穿了一般的恐慌。
但岑纪毕竟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面上不动声色,轻笑着说了句:“是我轻敌了。”
傅迟没说话,平静地笑了。
其实他突然觉得,这种博弈的局用围棋不合适,太文雅。
应当用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