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荔这一生登台无数,却只唱过一次主角儿,也就是《贵妃醉酒》里的杨贵妃。
那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贵妃醉酒》的戏本送到曼音阁后,写戏本的人指明要听白荔唱杨贵妃。
那是白荔第一次唱杨贵妃,也是最后一次。
她那一唱,震惊了京都的文人圈,但从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唱过了。
白荔脸色苍白,默不作声地咬了咬嘴唇,力持冷静道:“夫人若想听,奴家就为夫人唱。”
“真的呀?”
林挽笑开来,像是讨了糖果的孩子一般,转头看向祁枫,问:“师姐想听吗?”
祁枫笑了笑,温和道:“听闻白荔姑娘的杨贵妃当是京都绝无仅有,我自然是想听的。”
“那便约好了,”林挽笑容扩大,转而又看向白荔,“白荔姑娘,你何时有时间呀?”
白荔沉思了片刻,起身屈膝,“夫人给奴家三日时间做准备即可。”
从白荔那里出来后,祁枫便低问了句:“你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请白荔上门唱个《贵妃醉酒》?”
林挽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全然没有了方才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说:“白荔不会唱的。”
“为何?”
“因为她唱的杨贵妃,是岑子聿写的。而且,”林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专门为她写的。”
祁枫微微一愣,“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事儿说起来有些复杂,”林挽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怀安哥哥的功劳。”
祁枫忍不住挑眉。
这事要从京都流传的一卷美人图说起。
原来是京都有个名叫莫宗昌的字画收藏家,爱好收集古玩字画,尤其对设色艳丽的宫廷美人图卷爱不释手。
其中他藏了一幅图,无字、无题、无名,而画中的美人正是杨贵妃。
画卷中,杨贵妃一身轻纱宫服,香肩半露,慵懒侧躺在木质屏风前的榻上,一手挑着下巴,另一手优雅地将一颗半剥开的荔枝送入嘴里,榻边还放着一盘满满的新鲜荔枝。
于是,莫宗昌就将这幅图命名为《贵妃啖荔》。
画中的杨贵妃美艳不可方物,莫宗昌爱不释手,日日展开把玩,还时常拿出来请京都的名人画家一起欣赏。
听及,祁枫皱眉,“可这莫宗昌可是出了名的下流胚子。”
这林挽自然也听说了。
莫宗昌在京都文人圈子里臭名昭著,是出了名的老流氓,他喜收藏各种各样的美人图,且到了痴醉的地步。
“这个人是在查白荔的时候牵扯出来的,因为他曾对白荔有不轨之心,闹得曼音阁人尽皆知,领班的十分生气,所以有一段时间,白荔基本无戏可唱,一直到最近才好一点。”
“而他纠缠白荔的原因,就跟《贵妃啖荔》图有关系。”
林挽喝了口茶,这时候台上的戏已经接近尾声了。
她看了眼不远处祁柏和魏昭迎的背影,又收回目光,压低了声音:“那图里的杨贵妃,画的正是白荔扮演的杨贵妃。”
祁枫惊讶地张了张嘴,“所以莫宗昌是因为那幅美人图而对白荔起了色心?”
“很匪夷所思对不对?”
林挽耸耸肩,“更匪夷所思的是啊,莫宗昌之前根本都不知道白荔,也没听过她的戏,只不过有一次他把美人图拿出来供名家赏玩的时候,白荔恰巧去了而已。”
说完,她又摇摇头,改口道:“不是恰巧,应当是特意去的。然后你猜怎么着?那老流氓就看了她一眼,就认定她就是美人图里的那个美人,然后就开始死缠烂打,闹得沸沸扬扬,白荔的名声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不过这也说明,老流氓虽然人品差,但眼光还是准的,很多画家对比了《贵妃啖荔》和白荔本人之后,也觉得画中的杨贵妃与她十分神似,基本可以肯定那画的就是白荔本人了。”
祁枫就问,“那这画是谁画的?”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
因白荔在人前就扮过一次杨贵妃,而那《贵妃啖荔》图却画得极为生动传神,非熟识之人不可作出。
于是,前几日傅迟特地去找了莫宗昌,看了这幅美人图,希望能从画中寻出些线索来。
那画无字无题,作画和用笔的手法又是极为寻常的工笔重彩画法,三矾九染,层层叠加。
饶是傅迟,也无法轻易鉴定出此画是出自谁人之手。
倒是画中的屏风上,印了一个极为不起眼的印章——
世间珍果。
像是在说荔枝,又像是在说画中人。
便是从这一方小小的印章入手,傅迟花了些时日,终是鉴出这画的主人——
正是岑子聿。
也恰说明了,白荔作为刘家产业下曼音阁的伶人,与岑子聿关系并不一般。
于是,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祁枫听林挽说完这些后,伸手掂了下她跟前的茶壶,空了。
林挽口干舌燥,把杯里最后一点茶水饮尽。
“白荔替岑子聿暗中搜罗情报和传递消息,但是她和岑子聿的关系,就算她想承认,那岑子聿也不愿意吧?”
“所以啊,她压根就不会唱《贵妃醉酒》给我们听。她若足够聪明,我方才那样问,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不出意外,今晚她肯定得走。”
林挽说着,扫了一眼四周围自己安排的人,自信地笑了笑。
“怀安也是厉害。”
祁枫简直叹为观止,“从一个印章入手扯出这么多信息来,岑子聿要知道了,得气病吧?”
“那是。”
林挽听到祁枫夸傅迟,瞬间挺直了腰板,十分骄傲地说:“毕竟怀安哥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同他比起来,岑子聿充其量也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喽啰。”
祁枫已经习惯了林挽三句不离傅迟了。
自打出嫁以来,林挽同她说话,不管从什么样的话题入手,最后林挽总能扯到傅迟身上去。
两人说完话后,台上白荔已经唱完尾声,正在谢幕。
林挽这才看到祁柏有了动作,不由得皱眉,凑到祁枫耳边问了句:“差点忘了问,你们是怎么知晓送戏本子的人是废帝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