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江归趴在地上,鼻息间混着血腥气和尘土味,眼里的泪和口鼻中的血一起淌着。
她听到柳娇娘厉声说:再惹是生非,我便当没你这个儿子!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江归缓缓低头,轻吐了一口气来掩饰自己眸里的悲凉。
傅瑥还没醒。
她靠坐在走廊的栏杆上,腿支着,一手搭在膝盖上,等得有点不耐烦,喊了声:“赵文山!你是不是把他给打死了?”
“没有!”
赵文山第六次探了傅瑥的鼻息,“爷都说了下手轻点,我们哪儿敢把他打死?”
江归叹了一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手掌往上。
赵文山会意,立马挑了颗最好看的苹果,仔细擦干净后放到江归手里。
江归拿到手里,往上抛了两下,咬了一口,又指了指屋里,“我这苹果吃完,他要还没醒,我就把你打得跟他一样。”
又扫了眼一旁幸灾乐祸的其他人,“你们也是。”
于是,江归仍旧悠闲坐着吃苹果的时候,其他人手忙脚乱各出奇招,想方设法要把打晕过去的傅瑥给弄起来。
江归笑看着这一幕,眼里罕见地融入了几分暖意。
如今她参军了,有了军饷,不多,也足够大家吃几顿了,再也不用风餐露宿,吃了这顿没下顿了。
但也有不好的。
比如,依着等级礼制,傅瑥在她之上,而如今这么一闹,她同傅瑥这梁子却也是结下了。
这人一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还不知他醒了会如何折腾。
再便是……
江归吃着苹果,盯着自己另一只手看了一会儿,叹气。
好久没赌了,手痒。
一盆凉水泼到傅瑥脸上的时候,外边江归的苹果正好吃完。
里面傅瑥怒吼了一句:“你大爷!”
赵文山急急忙忙跑出来的时候看到江归手里的核还没扔,松了口气,谄媚笑道:“爷,醒了,您请。”
江归便把苹果核往后一扔,站了起来,长长吐了口气,道:“带他们去吃点好的吧。”
这是要支开他们了。
赵文山迟疑了一下,被江归看破。
她笑,“再不好好看看这繁华金陵城,怕是之后都不一定有机会了哦。”
不知怎么的,赵文山鼻子一酸。
他用力向江归鞠了个躬,赶紧把一屋子人全部带走了。
江归一脚踏进屋子里的时候,傅瑥人还被捆着,身上湿漉漉的,整个人冻得直哆嗦。
“江应还你大爷的!”
傅瑥一边发抖一边瞪着江归,恶狠狠道:“你以下犯上,不要命了么?”
“快给我松开!”
江归跟没听见似的,拿了块干帕子,不紧不慢地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净,任凭傅瑥怎么喊,怎么撒泼都置之不理。
末了,她把湿帕子扔在一边,恭顺坐在傅瑥跟前,假意笑道:“傅大人,真是对不住了。这帮孩子不太懂规矩,竟然这般冒犯大人。”
傅瑥气炸了,咬牙切齿,“江应还!你少给我在这里惺惺作态!我傅玉珄对天发誓,你现在不给我解开,日后我定要你好看!”
“傅大人,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是想给你解,也没那个胆子啊!”
傅瑥冷笑,“反正你迟早要给我松开。”
“那得等您先消消气。”
江归看着嘴唇都冻紫了的傅瑥,默不作声地起了身。
如今已是冬季,屋子里没有炭盆,傅瑥身娇肉贵的,真冻坏了她也麻烦。
便找了块干净帕子,又抱了自己的被褥来。
“傅大人,我可是好心好意的为你着想。”
江归说着,将被褥摊开裹在傅瑥身上,抿唇笑,“你放心,这褥子没人用过的,干净。”
不知怎么的,傅瑥听着江归这句话,竟是微微一愣,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一日柳娇娘砸东西的时候。
想来那天扔在地上破旧不堪,棉絮跑得到处都是的花被褥就是江归以前用的了。
如今这床被褥,是那天之后林挽找人送过来的。
屋里大小十几二十个人,林挽把他们睡觉用的东西全部换了个新。
他笑她瞎操心。
林挽就笑着同他解释了句,没办法,冬天要来了。
冬天要来了。
对有的人来说,冬天永远不会来。
但对有的人来说,他们,一直都在过冬天。
当江归用帕子给傅瑥擦脸的时候,傅瑥的思绪才被拉回来,却也是吓得一激灵。
他往后缩了缩,警惕瞪着江归,“你别以为你献献殷勤,我就能放过你。”
江归紧了紧傅瑥身前的被子,一把将他拎得近了些,强行给他擦头发里的水渍。
饶是傅瑥脸皮这么厚的人,突然被拽到与人咫尺之间的距离,眼神也有了几分闪躲,脸色尴尬。
一时间他也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轻咳了一声,“两个大男人,成何体统?”
江归微微一愣,连带着手里的动作也有了片刻的停滞。
“林挽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江归看傅瑥的表情不像是知道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而傅瑥却是更加警惕地往后缩,奈何被被子束缚住,竟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江归见状,计上心头,又把傅瑥拉得近了些,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她竟没告诉你,我喜欢男人么?”
傅瑥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朵上,不一会儿,他耳根子便通红。
“你、你离我远点儿。”
傅瑥浑身都不自在,别过头,立刻表明立场,“你喜欢男人,可我喜欢女人。”
“那你脸红什么?”
“年轻人,脸红又不止是因为害羞。”
傅瑥理直气壮,“尴尬、害怕的时候也会脸红,你要是因为这个自作多情,那可真是闹了笑话了。”
江归看着他认真较劲的模样,忍着笑,也不逗他了,松开手,正襟危坐在他跟前,切入正题道:“苏将军让你来做什么?”
傅瑥哼了一声,“那你别管。”
“傅大人,这屋子里可都是我的人。”
江归提醒了句,“你若看上这屋里谁了,也得经过我的同意啊。”
“说了,我对男人没兴趣。”
江归愣了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傅瑥也反应过来。
闹了个乌龙,他一时间气得肺疼,深吸了几口气后,他才缓缓解释了句:“他让我从你这儿挑个人,做什么用途没跟我说。”
“挑个什么样的人?”
“这我就不能告诉你了,”傅瑥有些不耐烦,动了动,“你快把我松开。”
见江归似有疑惑,傅瑥皱眉说了句:“喂江应还,军令如山。苏将军没自己来找你,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还有啊,我可提醒你一句,”傅瑥眼里有警告的意思,“阿挽为了你能参军,费了不少功夫,你最好安生些,别给她惹麻烦。”
“啰嗦。”
江归听到傅瑥说这些,脸色沉了下来,一把掀开他身上裹着的被褥,却是冷得傅瑥一哆嗦。
“你妹的……”
傅瑥恨不得立刻撕碎了她,“你给我等着。”
江归没理会他,拔了佩剑把捆着他的绳子划断,漫不经心说了句:“等会儿他们回来,我会带他们去的。”
她把绳子收到了一边,“你先回去吧。”
“回去?”
傅瑥被松开了绳索,犹如一头被释放的猛兽,冷笑了一声,抓过一旁的被褥就把江归按倒在地。
“你丫让本大爷吃了这么多亏,说让我回去就回去,打发叫花子呢?”
傅瑥用被子把江归蒙住,腿压着她的,让她手脚不能用。
“傅玉珄你混蛋!”
江归闷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了出来。
“我混蛋?”
傅瑥嗤笑了一声,好心让江归露了个脸出来透气,居高临下望着她,“江应还,你踢了我一次,打晕我一次,用冷水浇了我一次,还捆了我一次,你骂我混蛋?”
“傅玉珄,”江归气笑,“你还说你对男人没兴趣,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怕不是想欲擒故纵吧?”
如今江归躺在地上,被傅瑥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个头,而傅瑥为了不让她挣脱,整个人跨跪在她之上,把她压了个瓷实。
于江归而言,这个姿势可谓暧昧至极。
一时间,江归又羞又恼,饶是她一直和赵文山这帮子人一起生活,但也从来没有跟哪个男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
但傅瑥只当她是个有龙阳之好的男子,并未在意,讥笑,“我要对你感兴趣,傅玉珄三个字倒过来写!”
“男子汉大丈夫,耍阴招算什么本事?”
“忘了告诉你,”傅瑥顺过一旁刚刚捆他的绳子,一边就着被子把江归捆了起来,“我这人不管它阴招阳招,能达到目的的招,就是好招!”
话音落,江归已经被卷在被褥里捆了个严实。
虽是冬季,但在屋子里这么一折腾,江归只觉得自己又闷又热,透不过气。
“傅玉珄,你给我等着!江湖规矩,有仇必报,”江归头发凌乱,死死盯着一脸得意的傅瑥,“你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