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挽从前,最害怕的就是下雪天。
在北境的无数个寒夜中,在流离失所的难民堆里,小小的她被母亲护在怀里取暖时,常听周围的人说:这若是一下雪,我们可就全完了……
她记得,父亲林萧就是在一场大雪中战死的。
尸首被人抬回来的时候都冻僵了,母亲就捂着她的眼睛,抱着她轻声的抽泣,末了告诉她:挽儿不怕,爹以后都不会疼了。
那个时候,她连放声大哭都不敢呢。
傅挽怕极了下雪天,尤其是当大雪把整个世界飘成白茫茫一片的时候。
你说那美吗?
是美的,可美得让人无望。
你说它干净吗?
是干净的,可干净得让人心发慌。
傅挽至今都记得,在北境逃难的时候,那一场场雪下得有多么令人绝望。
所以,她是讨厌下雪天的。
傅挽今日披了一身淡黄色的斗篷,戴着帽子,目光泰然地往傅家的方向,迎着风雪,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白净的雪地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印子。
她每一步都走得坚定,又似决然,仿佛做出了什么极大的决定一般。
彼时,杨启臻正在屋里发牢骚,掀了一桌子的餐盘,水果糕点落了满地,一片狼藉。
其他人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出声,倒是岑盈盈轻柔安抚着她道:“嫡母,别气坏了身子。”
梨虹在她们背后,低着头,嘴角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跟着,外边便有人进来跟朝雨说了什么。
朝雨听完,脸色微微一变,便去同杨启臻说:“夫人,阿挽姑娘过来了。”
杨启臻一听,又将刚刚端在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怒道:“她还敢来!”
朝雨迟疑了一下,还是劝道:“夫人,阿挽姑娘如今在祠堂外边跪着,两位公子如今都在府上,还是您去看一眼的好。”
傅挽在傅家祠堂外的院子里跪得笔直,双手平举着家法的棍子在身前,任由风雪吹刮,纹丝不动。
杨启臻看到了,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前便要夺过棍子打人,棍子却被傅挽紧了紧,没抢过来。
“傅挽!”
杨启臻指着她就要骂,却见那姑娘面容平静,虽苍白却不显弱态,不像是以前柔善隐忍的小丫头了。
她五官长开了,愈发精致了起来,再等两年,定是个能祸国殃民的美人。
于是,杨启臻就愈发难以压住自己内心的怒火,伸手又要夺棍子,却依旧没能从傅挽手里抢过来。
“夫人。”
傅挽声音平静而清冷,抬眸时,眼中夹了肉眼可见的疏离,道:“等我将话说完,夫人再打不迟。”
杨启臻紧了紧握在棍子上的手,又松开了,叫了人在外边看守,不能让两位公子过来。
“我今日,是来辞别的。在此之前,有几桩心愿未了。”
傅挽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来。
杨启臻压了压火气,道:“你说。”
“十年前老爷收养我,于我有救命之恩。老爷夫人收留我长大,于我有养育之恩。二位公子视我如妹,伴我长大,教我读书做人,于我有教诲之恩。此为三恩。”
“十年来未能消除夫人心中疑怨,引得夫人家庭不睦,此为一罪。让老爷故去后还要蒙受不白之冤,此为二罪。玷污公子名声,毁坏傅家声誉,此为三罪。”
傅挽字句斟酌,列下了自己对傅家的三恩三罪,敛了敛眸子,将手里的棍子抬高,举到杨启臻面前,问:“敢问夫人,今日杖责三十,是否足够还了恩情,免了罪责,将我与傅家之种种牵连一笔勾销?”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杖责三十,哪怕是铁打铜铸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见杨启臻没应,傅挽又道:“若夫人觉得不可,便由夫人打到您认为满意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