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老头子,”魏昭迎没让自己内心的惧怕流露,信誓旦旦,“虎父无犬女,我一定让你好生瞧瞧我的本事。”
“不许冲动。”
魏胤反复叮嘱,“如今是战场,水性再好也不能随意乱来。”
“知道了知道了。”
魏昭迎不耐烦地摆摆手,“啰嗦!”
伍连承战亡马家滨和魏昭迎守蓝沙洋的消息前后传入了金陵。
得知潘继彦临阵脱逃的消息后,便有人立刻问:“如今守杭州的几位将领都是谁?可靠得住?”
苏沉道:“守杭州的是江宁军的其余三位将领,戴双成、焦世恩和程巡。”
至于靠不靠得住,谁也不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毕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也料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可所有人都清楚得很,东阳军不可能一条死路打到底,如今对他们而言最为有利的据点,便是杭州。
杭州打下来后,他们即可北上往东打下苏州,占据太湖一带,又可往西直接打金陵。
更重要的是,苏杭乃是整个大宁最富庶的产粮地,对双方来说都太重要了。
“我们需要早做准备。”
苏沉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一字一句,“不管他们能不能靠得住,我们都必须提早做出打算。”
众人沉默了片刻后,傅瑥突然开口,“为什么不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他话刚落音,便听有人暗讽了句:“纸上谈兵谁不会?关键是这主动权如何把握在自己手里?”
说话的是个江宁军的一个将士,名叫朱良。
他这话问得阴阳怪气的,傅瑥一下就着了,反讽了句:“你一个武将,问我个文官仗怎么打?你也不怕丢人。”
“玉珄。”
傅迟及时出声制止,“你有提议,明说便是。”
“善战者攻其不守,”傅瑥在布防地图上点了两下,道:“如果我是耶律奇,我眼见着镇江关层层布防,易守难攻,我就调主力攻杭州了。”
如今大宁的军队布防主力都集中在守镇江关或金陵城,杭州城内虽有三万江宁军镇守,却是相对而言防守薄弱的地方。
朱良听了,却是讥讽:“东阳军这次一共才出了多少兵?如今蓝沙洋上还在胶着,区区几万人,他就敢攻城了?”
傅瑥不甘示弱,“你以为人家的将领都是你?”
没等朱良开口,他又道:“我不知道攻城难啊?我既然敢说,必定是有依据,你话都不听完就着急反驳,这是什么心态?”
朱良被噎了一下,没说话了。
傅迟和苏沉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你继续说。”
傅瑥轻哼了一声,“一般来说,几万人确实不敢攻城,也难以攻城,可耶律奇的手下有个老谋子室轸,还有个东阳名将述律倍。”
述律倍是东阳军中出了名的铁血将领,人送外号“铁骑无敌”,极善陆战。
苏沉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微微一沉。
不仅是他,一连好几个年长些的将士或官员脸色都变了变。
其中有一个忐忑不安地说了句:“当年林萧将军在北境战亡的那一场,就是跟述律倍打的。”
这话一出,傅迟的脸色也有了变化。
林家的少将军林萧,当年也是大宁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武将了。
他一生虽短暂,却是辉煌,为数不多的几场败仗,都是跟述律倍打的。
苏沉一看士气低下去了,抿了抿唇,哼了声:“述律倍如今都年过半百一只脚踏棺材里了,你们一群年轻人,怕他做甚?”
当年述律倍和林萧打的时候,正是意气风发壮年时。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林萧长眠,述律倍也已经是英雄迟暮。
见将士们的士气还提不起来,苏沉轻叹了口气,看向傅瑥,“继续说。”
光是提到述律倍的名字就让人泄了气,这倒是傅瑥没想过的。
他愣了一下,苦笑了声,“你看,这还不知道打过来的是不是述律倍呢。要到时候来的真是他,你们岂不是要弃甲曳兵了?”
不是傅瑥故意说这样的泄气话,是因为上一世打杭州的,的确就是述律倍。
不过那时候述律倍年纪比如今还大,虽随同出征了,但并未亲自上阵。
然而即便如此,东阳军还是破了城,以几万的兵力。
苏沉自是不知晓傅瑥心中的这些想法,但一个述律倍竟搞得如此人心惶惶,确实是他起先没有预料到的。
“杭州若能保住,只要镇江关不破,金陵便安全。”
傅迟适时打破沉默,肃了神情,“但杭州一旦失守,耶律奇又趁机打苏州,魏侯爷和县主就会陷入绝境。”
“金陵也会陷入绝境。”
苏沉平静接了句,眼底却似有惊涛,他低眸,压抑着内心的情绪不外显。
“杭州要保下来,”傅瑥艰难开口,“很难。”
众人陷入了一片死寂。
“难也要保。”
苏沉咬牙,对身边的一个将士说:“去给戴将军传信。”
他一字一句,“死守杭州。”
话是这么说,但苏沉心里也有数。
杭州如今才三万兵力,若真对上耶律奇和述律倍,凭着戴双成和焦世恩的本事,杭州十有八九是守不住的。
而杭州一旦失守,耶律奇是会选择打苏州支援蓝沙洋,还是直接攻打金陵城?
这又是个无法预料的局面。
傅迟沉默了半晌,看向傅瑥,忽然问:“你刚刚说的掌握主动权,可是想诱他们来打金陵?”
闻言,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傅大人,金陵如今可是都城!怎么、怎么能轻易诱敌来呢?”
可这话被傅迟挑明后,傅瑥反倒松了口气。
“你也别怪我话说得迂回。”
傅瑥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朱良,漫不经心道:“你看,同样的话,刚要我说啊,定会有人跟我叫板。”
朱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傅迟没说话,在座的其他人脸色也不大好看。
苏沉和傅迟对视了一眼后,缓缓开口,“诱敌深入,的确可以掌握主动权,也可以为蓝沙洋战场争取一定的时间,但是……”
“这里毕竟是都城。”
傅迟接过他的话,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桌上敲着,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问苏沉:“你有把握吗?”
苏沉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你有把握,我就有。”
两人话说得跟打哑谜似的,其余人包括傅瑥在内,都听得一头雾水。
“那便好。”
傅迟扬了唇,起身,“安排下去吧。”
*
江归如今再回来金陵城的时候,心性已经有了较大的变化。
先前她不过是一个胸有大志的江湖混混子,如今却已经是江宁军中的小都统。
赵文山他们见了她,愈发地谄媚,伸手摸了一把她身上的戎装和佩剑,嬉皮笑脸的,“爷,您可真威武!”
江归如今还是男儿扮相,除了赵文山,基本没几个知道她是女儿身的。
于是,在见到她这身英勇无比的装扮后,少年们都两眼放光,手不自觉地就顺着她身上的软甲皮革一顿乱摸。
江归倒没怎么在意,她从小被柳娇娘当男儿养,又常年混迹在这少年帮里头,没什么男女的概念。
倒是赵文山见了,一手呼一人,把众人挡开,不满嚷嚷:“都干嘛呢?咱们爷现在可是正经将军,你们这样子不懂规矩,小心折了爷的颜面!”
“哟,文山哥懂事儿了啊!”
高个子青年嘲笑了句,众人一片嬉笑,道:“文山哥,以前就属你最不懂规矩,今儿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赵文山脸涨得通红,连连拍掉了几只不安分的爪子,梗着脖子道:“以前那、那是因为,爷只是咱们的爷而已。现在那可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元宝歪头,冲着江归眨了眨眼睛,“爷如今做了官,就不是咱们的爷了?”
江归素来最宠爱元宝,听他这么一说,勾了唇,伸手扒了下赵文山的脑袋,一把把他从自个儿面前推开,“去!给爷抓把瓜子来!好久没嗑了,牙痒。”
赵文山被推开之后,其他人便起哄,围着江归“将军”“都统”的喊,一边还不忘用眼神挑衅被安排去抓瓜子的赵文山。
赵文山脸都黑了,悻悻地跑进屋子里抓瓜子去了。
等他一手抓了把瓜子出来的时候,外面的氛围就变了。
柳娇娘来了。
赵文山一看柳娇娘那标志性的艳色衣裙,便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瓜子“哗啦啦”一声全掉地上了。
这样一来,方才还在对峙的两边便齐刷刷朝他望了过来。
江归看了一眼地上的满天星,狠狠剜了他一眼。
赵文山顿觉得,柳娇娘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有何贵干?”
江归站在众人前面,与柳娇娘面对面,淡漠问了句。
今日柳娇娘没有带人来,只她和自个儿手底下几个姑娘,齐刷刷往那儿一站,不停冲着江归这边的人抛着媚眼。
江归看在眼里,不由低哼了一声,“一群狐媚子。”
却是将柳娇娘也骂进去了。
柳娇娘脸色沉了沉,往前走了一步,“这是哪个军营里教的规矩?当了将军,就忘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