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知道他定是歪得没影儿了,叹了口气,解释,“柳娇娘在等的那个人,有可能是我认识的人,也是我的恩人,我想去找她确定一下。”
“可是吧,你也说了,这种地方我一个姑娘,我是断然不敢自个儿一个人来的,所以我才把你拉过来啊。”
傅瑥猛然回头,看着额头上顶着红晕、眨着眼睛一脸无害的林挽,突然觉得脸颊绯热。
“真、真的?”
他狐疑地望着林挽,又看了看花柳伊门口。
如今还是大白天,还不热闹,但一想到如今叶思好已经在里面欲仙欲死了,他就浑身一激灵。
“既是正事儿,你干嘛不把人叫出来?”
傅瑥不相信似的,“还有,你完全可以直接跟我说啊。”
“我直接跟你说?”
林挽冷笑,伸手指着自己额头上两个大红印子,“我要跟你说我来这地方办正事,让你陪着我来,你能信?”
不等傅瑥回答,她就说:“你能把我头敲得两个大!”
傅瑥被噎了一下,看着那俩印子竟是有几分气短,“那、那你怎么不叫傅怀安……”
问完他就后悔了。
这是什么蠢话?就算傅迟真来了,他不会把林挽骂一顿,但这种地方他能进去吗?
“呵!”
林挽甩开傅瑥的手,冷哼了一声,径自往大门走去,丢下去:“我才舍不得让他身上染上别的女人的脂粉气!”
傅瑥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来,林挽已经进去了,他赶紧追上,边赶边破口大骂:“哦!我沾上你就舍得了!”
“当然!”
“你个没良心的!”
林挽得了上次的经验,进去二话不说,直接道:“我找柳娇娘,你跟她说我姓林,是她儿子朋友。”
里面的人狐疑打量着这一前一后两位非富即贵的俊公子,只是后面那个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爷不好惹”,也就没人上去多说什么,去找柳娇娘了。
等到有人带他们两个上楼去到柳阁的路上,迎面走来了一个拿半透团扇挡着脸、只露出了半张脸的女子。
便是那半张脸,那眉眼,都叫同是女子的林挽心里被震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花柳伊的三个头牌均以“媚”著称。
花蓉冷媚,柳娇娘柔媚,伊美人妩媚。
而这三个头牌,又以花蓉的冷媚最为摄人心魄,媚而不妖,叫人光是看上一眼便心头乱颤、欲罢不能。
林挽看那女子眸光清冷,眼尾一颗点睛的泪痣勾人,眉如远黛,额头上画了一朵朱色的桃花。
想来便是花蓉了。
许是注意到林挽的目光,花蓉停了脚步,微微颔首以示礼貌。
“啧,同是女人,”林挽忍不住感叹了句,语气难免有几分嫉妒,“为什么她们就生得这般好看?”
说完,她回过头,看着傅瑥一脸平静,忍不住好奇,“二少爷,你觉得呢?”
傅瑥看着如今男儿扮相、未施粉黛的林挽,没立刻回答。
美人在骨不在皮。
林挽的骨相极好,她的美是由内生发的,乍一看,或许比不得花蓉她们这种以美色著称的女子,可看的时间越久,反倒越能品出她的味道来。
她的美是那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是绚烂至极,归于平淡的美。
不染风尘,不觉俗媚。
只有这种归于平淡,归于天然,归于本真的美,才是真正绚烂到极致的美。
但这话,傅瑥是断然不会说出来的。
因而当林挽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傅瑥冷笑了一声,“你说你一个世家嫡出的姑娘,你非得跟她们比个什么劲?”
林挽撇撇嘴,“罢了。”
她就是想听人夸夸她,然而二少爷这个木头脑袋,还是不指望了。
到了柳阁之后,柳娇娘已经端正坐于桌案前。
桌上早设好了茶点,像是早知她来,或是自打那天她说起,便一直等着她来。
今日柳娇娘未浓妆艳抹,只是略施粉黛,少了先前的风尘气,倒是瞧出了她年轻时候的风华来。
若是柳依依还是柳依依,到了这个年纪,便当是这般模样。
看到林挽来,她抬眸时,美眸中压住了内心的惊涛骇浪,但放在大腿上的手轻轻颤抖着,出卖了她的内心。
“你来了。”
柳娇娘沙哑着声音开口。
这般柔弱的模样,倒是让林挽惊了惊,差点脱口问:你真的是柳娇娘?
但一想,柳娇娘本就以柔媚著称,先前见到的那两次,主要是同江归扯上了关系。
林挽轻轻“嗯”了一声,坐在柳娇娘对面,傅瑥坐在她侧后方,一脸警惕。
柳娇娘看到傅瑥,轻轻觑眉。
林挽就说:“他是我兄长,不妨事。”
柳娇娘神情这才缓和了些,点点头,“你一个姑娘家来这种地方,确实当有信得过的人陪同而来。”
林挽寒暄客套了几句,见柳娇娘双手局促不安地攥在一起,叹了口气,不兜圈子了,问:“你能告诉我,伯父先前……可是一直在金陵?”
柳娇娘沉思了片刻,“我与他在金陵相识,后来我随他去过扬州、苏州,还有江南其他地方。”
“都是在军营?”
“大部分时候都是。”
江南的军营,那便是江宁军了。
林挽默了片刻,又问,“呆了几年呢?”
柳娇娘嘴唇颤了颤,“三年。”
地方将领三年一更换,想来江远之当时离开柳娇娘,是因为被调遣去了别的地方。
“那……”
林挽抿了抿唇,试探性问了句:“你知道他后来离开,是去了哪里吗?”
“知道。”
柳娇娘说。
那一天朝廷的诏令递到了江宁营,江远之和一种将领在帐外接旨。
柳依依在他的军帐中等待,直到后半夜他才回来。
江远之站在营帐门口,对她说:依依,我要走了。
他说,朝廷要打仗,我得回去京城了。
柳依依没多问,点点头,便要去收拾东西。
这三年,她跟着江远之去了很多地方,以为这一次他也会带着她走。
可江远之说:依依,你在金陵等我。
他解释,这次朝廷要派我跟随云麾将军去北境打仗,那边天寒地冻,又是战场,我怕你吃不消。
柳娇娘回忆起这一段,红唇微启,“北境。”
林挽手指一抖,下意识问:“可、可是……林萧麾下……”
可柳娇娘并不知晓林萧,只依稀记得“云麾将军”,迟疑了一下,道:“是云麾将军。”
汤宥告诉过林挽,林萧被褫夺的封号就是云麾将军……
想到这里,林挽心脏怦怦直跳,几乎可以确认,柳娇娘等的那个江远之,就是护她与母亲出城的江远之。
可,算着时间,江远之从离开江宁营到北境失守林萧战亡,有整整七年的时间……
七年,他从来都不曾回来过吗?
“你知道了?你是不是知道了?远之他、远之……”
见到林挽的神情,柳娇娘忽然激动了起来,全然不顾傅瑥还在,伸手抓住了林挽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像是在深海里沉溺了二十多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浮木一般。
林挽看到了那个厉声呵斥殴打江归的柳娇娘,看到那个叫人把她和魏昭迎围堵捆住的柳娇娘,那个乱砸东西让赵文山他们束手无策的柳娇娘……
如今的柳娇娘,放下了她对江归、对其他人的强势与骄傲,只是一个待君归来的普通女子。
她眼里有期待、有欣喜、有害怕、有恐惧,有诸多复杂的情绪。
却是林挽害怕告知她真相的情绪。
当年北境失守,江叔叔护送她母女出城之后决然返回战场,此后多年,再无音讯。
一个在战场上没了音信的人,除了战亡,还能有什么别的下场?
可柳娇娘她等了二十多年啊。
等到油尽灯枯,等到天崩地裂,等到她已然彻底绝望的时候——
突然有了希望。
而如今,她却又要把这希望掐灭吗?
“江叔叔……是个英雄……”
林挽艰难开口,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云麾将军是我父亲,江叔叔……是他最得力的部下……”
“那他现在呢?他现在如何?”
柳娇娘不停追问。
林挽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个她等了二十多年都没有回来的人,她又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他活着?
可若是他还活着,二十多年不曾找过她,定是已经有了家室妻儿,便是负了她。
林挽也不知道,对柳娇娘来说,故去和辜负,哪一种答案更能让她接受。
“我不知晓。”
林挽咬咬唇,抽出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我爹已经故去多年。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江叔叔。”
“所以,他如今在哪,过得好不好,我也不知晓。”
“但是,我能告诉你的是,”林挽看着柳娇娘,似乎是努力想给她希望似的,“江叔叔若是知道江归的存在,一定十分欢喜。”
她说,“小时候……江叔叔带着我拉弓的时候就说过,若是他有了孩子,也定会像我爹一样,亲手教他的孩子挽弓射箭。”
“可我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应当已经三十多岁了,却没有妻儿,没有子嗣,所以,娇娘——”
林挽抿唇看着柳娇娘的泪眸,一字一句,“这一生,你能不能等到他我不知道。我能告诉你的是——”
“当年,永安将军江远之,没有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