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归眸色一沉,“我从未想过用女子的身份去过这一生。”
“况且,”江归语气冷淡,带了几分讥讽的味道,“女子和男子究竟有何不同?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两条腿,如何就不能过自己的一生了?”
柳娇娘没说话,拢在袖中的双手暗暗攥紧。
不一样的。
柳娇娘经历过,她知晓这世道对女子和男子的包容度,太不一样了。
然而这些,她却没办法同江归去解释。
半晌后,她说:“你和林挽,和魏县主不一样。”
“她们身份尊贵,凡事都有人替她们担着,漫天霜雪半分都落不到她们头上,可你,”柳娇娘苦笑,“你又有什么呢?”
闻言,江归眼底带了几分凄楚,淡淡地说:“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么?”
柳娇娘心里酸胀,一时间深深的愧疚浮上了心头。
江归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除了刚生下来的那几年,余下的光阴里,她都是一个人这么硬扛过来的。
你问江归她有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
爹没了,一个在烟花地谋生的娘,有什么能让她仰仗的?
没有的。
但凡柳娇娘能让江归仰仗一二,她们母女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便是在这一阵沉默中,傅瑥来了。
门并未关上。
于是傅瑥站在门口,半倚着门,懒洋洋道:“正厅给你整干净了,人我也带走了。”
他看了眼柳娇娘,想了想,对江归说了句:“江都统,如今可还在战时,金陵城的百姓还要仰仗你呢,可千万别松懈啊。”
说完,他邪笑了一声,“走了。”
便真的走了。
他那话说得客套,却是在柳娇娘面前给江归撑了几分颜面。
江归都愣住了。
那可是傅瑥,是一见她就怼,昨儿夜里还被她报复性地打了一顿的傅瑥啊。
他几时会这般好心了?
对傅瑥的态度,江归倒是没有多细想太多,可那话落在柳娇娘耳朵里,却是不得不深想几分。
傅瑥可是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身娇肉贵的,又不是没地儿住,为何要委身于江归这个小破地方?
而且……
柳娇娘抿唇细思着,不着痕迹扫了眼江归。
江归这段日子也鲜少回来住。
柳娇娘对傅瑥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她砸江归东西的那一日。
傅瑥是个带刺的人,不像他哥那般平和好相处。
那天他为江归鸣不平,把她痛骂了一顿,字字句句都深扎进她心里的那种。
若是素昧平生,他犯得着那般为江归说话?
况且他刚特地来同江归道别,看似出自礼貌,实际上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在。
柳娇娘再看向江归的时候,眼神愈加复杂。
江归觉出她的目光来,轻轻皱眉,起了身,平淡道:“你刚也听到了,如今还在战时,我没工夫同你做无谓的争辩。”
“江应还。”
柳娇娘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问了句:“你……就没有想过,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然后像寻常女子一般安稳过上一辈子吗?”
这话落在江归耳朵里,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而更让她觉得讽刺的是,这话竟是从柳娇娘嘴巴里说出来的。
“娘。”
江归讥笑了几声,漫不经心,“为了阻止我从军,您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啊。”
*
又过了几日,苏沉生擒了耶律奇的副将敌烈,剿灭了耶律奇的前锋部队。
耶律奇本人在敌烈及其他将士的掩护下仓皇逃走,不知所踪。
苏沉同述律倍正面交锋之时,派了一支队伍将级别高的几位战俘送回了金陵。
这支队伍有两千余人,其中有五百精锐。
是派来支援金陵的队伍,由江归统领,傅迟负责调配。
“拂璧大哥同述律倍打,”傅瑥计算了一下双方兵力后,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能有胜算吗?”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齐刷刷看向他,傅迟更是一记眼刀递了过去。
傅瑥尴尬了一下,轻咳道:“那个……人数相当……”
“闭嘴。”
傅迟直接喝止了他的话。
江宁军和东阳军的战力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不能在人数上有碾压,胜算其实是不大的。
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如今,淮北战场战事终了,余恩庆也早就率兵自大江东向前来支援。
傅迟还是信得过苏沉的。
只要他能将述律倍引到大江边上,形成三方合围之势,这一役便大获全胜。
再不济,他撑到援军赶来,也不至于输得太惨烈。
他唯一担心的,是述律倍突然回过头来打金陵。
于是,傅迟除了让江归在城内外严密布防之外,还外派了一支斥候部队,跟进述律倍那边的情况。
然而这个时候,京都传来了战报——
林挽入城,去同岑纪谈判了。
知晓这个消息后,傅迟脸色骤然一变,问传信的人,“为何要去谈判?”
传信人如实回答:“对方以京都百姓性命相要,称若是祁将军不退兵,他们就屠城。”
傅迟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住。
“她……”
傅迟一开口,声音却是止不住地在颤抖。
可他只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今,他不能乱。
“她……”
傅迟再度开口,艰难问道:“一个人去的?”
若只是单纯的谈判,祁柏手下那么多人,还有军师,不可能让阿挽去冒这个险。
阿挽去了,定是岑纪指名,或是有什么非她去不可的理由。
可一旦真是这样……
傅迟不敢往下想,光是想到如今阿挽正在京都中,他的心里便恐惧不已。
好在,传信人说她不是一个人进去的,而是带了一支军队。
傅迟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坐立难安,几番失手打翻手边的杯盏,心神不宁。
赵文山发现了,忙问:“大人,这是怎么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傅迟脸色惨白,抬手间食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就连起身站立的时候,都有几分蹒跚,像是走不稳似的。
赵文山吓坏了,一边上前扶他,一边问:“大人,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