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柏嘴上这样说着,却是不敢轻易放林挽出去打前阵。
以安骋的性子,他不会助纣为虐,安如玉更是如此。
之所以为被岑纪所用,大抵是因为岑纪拿安骋的生母陈氏和他的妻儿为筹码要挟,安骋不得不这般。
而且,如今沈崇还未回来,安如玉应当不会擅自行动。
以沈崇的为人和立场,就算他不支持汤宥,也断不会让岑纪扶着一个孺子婴坐在皇位上。
“许将军率兵去打前阵。”
祁柏看向许元炎,“试探为主,不用硬攻。”
“是。”
众人散去后,林挽却依旧没走。
祁柏便知道她定是心里有事要问,也不催她,自个儿也静静瞧着面前那张环形阵图。
林挽的成长有目共睹。
在淮北战场的时候,她打了两次前锋,三次奇袭,取了一次对方将领的首级,均大获全胜。
便是她有着这样出色的战绩,祁桓才放心她跟着祁柏来打京都。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
犹豫再三,林挽还是把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像岑纪那样只注重利益而不顾情谊的人,为什么当年祖父会被骗?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了他卖命?”
她记得师姐说过,祐平之争的时候,祖父和岑纪本是同僚,一文一武,同佐太子。
一个宰相,一个骠骑大将军,加上汤宪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她不明白岑纪为什么要背信弃义择当时毫无胜算的汤尧为君。
“武将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但多数都心思纯良,不懂什么阴诡权谋。”
祁柏以阵法图为棋盘,旗帜为子,一边思索着破阵的法子,一边回答林挽的问题。
“至于为他卖命的人,”祁柏头也没抬的,沉思了片刻,动手挪了面旗,淡淡道:“与其说是为了岑纪,不如说是为了名利。”
林挽抿紧嘴唇,一边看着祁柏摆弄阵法,一变思索着什么。
半晌后,她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呢?”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祁柏看着图纸上的旗帜,忽的抬手把它们全部推翻,起身走到了沙盘旁边。
林挽也站了起来,跟在祁柏身后站着,默默地看着他推演。
祁柏说武将心思纯良,不懂权谋之术。
他作为一个武将,自然也是不屑于这种阴诡招术的。
甚至可以说,他厌恶如此。
可在京都的那些年,祁柏何尝不是过成了自己厌恶的样子?
他一个武将,被囚困于繁华的帝都,无法上阵杀敌,已经是莫大的痛苦。
而他,还要用自己最不屑的方式,与当权者周旋,在这纷杂的乱局之中安身立命。
林挽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年幼时,傅迟、傅瑥和祁柏三个人相处的情形。
再看如今,心中总是会有一股悲凉。
这世道于他们而言,有着太多的不公与无奈,以至于当初的三个少年,没有一个活成他们本来想要的样子。
少年时的恣意洒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镌在眉心化不开的愁。
“阿挽,”祁柏盯着沙盘看了半晌,突然抬头问了句:“金陵那边可有消息?”
林挽一怔。
金陵那边的情况素来是由军报传递的,祁柏为何会问她有没有金陵的消息?
“上一封军报中提到,杭州被攻下来了。”
祁柏眉心凝重,“如今过去了大半个月,金陵就再没有消息。”
听祁柏这么一说,林挽眼皮突突跳了跳,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自打她跨过淮水之后,为了安全起见,与傅迟的书信往来就没之前那般频繁了。
说起来,傅迟与她,也已经有大半月未曾联系。
“没……没有……”
林挽脸色发白,如实回答,但脑子里霎时间一团乱。
杭州被打下来,意味着东阳军有了充足的粮草供应,并且占据了极佳的作战方位。
这样一来,东阳和大宁之间的战争,怕会是一场持久战。
对于大宁来说,如今内战未平,外敌又步步紧逼,这种情况下,京都,必须得尽快打下来。
*
正如傅迟他们所料,攻打杭州的果真是耶律奇和述律倍。
他们按着室轸的布署,留了一万人给耶律艽,剩下的三万多人全部上岸陆战。
如今天气寒凉,水面结冰,实际上对不擅水战的东阳军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加上魏昭迎打得悍,步步紧逼,充分利用了大宁战舰的优势,打得耶律艽节节败退。
不出半个月,耶律艽手里的兵已经锐减至六千左右。
并且,余恩庆带重兵在苏州把守,封死了耶律奇支援蓝沙洋的路。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耶律奇已经上岸准备攻打杭州了。
这一次,耶律奇没有冒进,而是听从室轸的建议,设伏封锁了城内的粮草来路。
城里驻守的将士只有三万,听说对面打来的是耶律奇和述律倍后,士气低落。
将领之一的程巡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主将戴双成瞧出他的软弱来,咬牙,“我亲自上!”
程巡一惊,“可打来的是述律倍啊!咱们大宁有多少将领折他手里了?”
戴双成狠狠“呸”了一口,取来了自己的长刀,狠狠往地上一跺,“敌人都打到城门口了,岂有退缩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但戴双成自个儿心里也清楚,如今这个局势,他们要守住杭州十分困难。
江宁军以水师著称,陆战却不太行,加上军中有不少程巡这样的软骨头,若是戴双成倒下了,怕是第二天城门口就挂上白旗投降了。
“戴将军!”
程巡苦口婆心地劝说,“你慷慨赴战,成全了你作为一个将领的英勇和豪气,可江宁军的三万将士,难道就要白白去送死吗?”
一听这话,戴双成恼了,怒道:“保家卫国是江宁军的职责所在!若是人人都怕死,那我大宁的风骨何在?”
“事到如今,戴将军觉得自己效忠的还是大宁吗!”
这话一出,戴双成也愣住了。
“戴将军哪,”程巡长叹一口气,老泪纵横,“如今的大宁,哪里还是我们誓死要效忠的汤宁王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