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大宁如今内部一分为二，南北两个朝廷的小皇帝均未亲政，大宁实际上是掌控在岑纪和傅迟二人手里的。
戴双成听了这话，眼里有一瞬的迷茫。
当年他参军入伍的时候，曾满腔热血，誓死效忠汤宁王朝。
可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他已过知命之年，却突然开始茫然，开始不知晓，自己究竟为谁而战。
这时，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营帐，“报！——东阳军兵临城下！戴将军，是否应战？”
“战！”
戴双成眼里的茫然顷刻间消失，再看向程巡时，目光已经坚定，“不管大宁是不是当初的大宁，可百姓，终究还是原来的百姓！”
“戴将军！”
“程巡，我要你发誓，”戴双成突然盯着程巡，单手握住手里的长刀，指着他，一字一句，“无论我胜或败，无论你应战与否，我以主将的身份命令你——”
“护好杭州的百姓。”
程巡看到戴双成视死如归的模样，嘴唇颤抖，单膝跪下，低头，“……是！”
耶律奇打到杭州城门口的同时，金陵城早已经将老少妇孺全部转移，城外的百姓也纷纷招入了城中，城门紧闭。
金陵府中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什么，但似乎除了傅迟和苏沉，并没有知晓他们的计划，便只能照做。
傅瑥依着苏沉的意思，把元宝带进了金陵府。
元宝如今也才十六七岁，与汤宥年龄相差无几，身高稍矮一些，但体型大体相当。
傅迟见到元宝的时候，笑容温和，轻声问道：“你叫元宝，是吗？”
彼时江归也在。
元宝看了一眼江归，见她点头，方才应声：“我是。”
“你是江都统的朋友，”傅迟声音始终柔和，极为耐心地与元宝寒暄了一阵，又问：“你想做英雄吗？”
元宝愣了愣，看向江归，“像江爷……将军那样的英雄吗？”
傅迟点点头。
江归皱眉，又听到元宝认真地问了句：“那……我会死吗？”
“不会。”
傅迟肯定地回答，“会有人保护你的。”
说完，傅迟看了苏沉一眼，两人互相点头，跟着苏沉就把元宝领下去了。
江归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有几分不安，便问：“傅大人想做什么？”
傅迟还没说话，一旁的傅瑥已经冷哼出声，“这是你同上级说话的态度吗？”
“玉珄。”
傅迟及时劝住，看向江归，“江都统马上就会知晓。”
江归心下狐疑，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便又被傅瑥的话头给拦住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傅瑥讥笑着开口，“江都统，上级的指示你照办就好，问那么多做什么？”
江归一听到傅瑥开口就心烦，但在金陵府中又不好发作，一忍再忍。
傅迟也不知道傅瑥这一见着江归就点着的脾气是怎么回事，只能是劝着。
好在这两人碰面的时候并不多，江归忙着军方的布署，傅瑥忙着百姓的安置，元宝送进金陵府之后，便再没有交集。
戴双成同东阳军血战了整整九日，最终倒在了杭州城门前，以身殉国。
跟着东阳军就运来了撞车、云梯和强弩等攻城器械。
由于交通要道全被东阳军封锁，加上前几日的战争消耗，杭州城内的军资和粮草根本撑不了多久。
戴双成战亡后，焦世恩顶替了他主将的位置，站在城楼之上，看着底下气势如虹的东阳军队，内心一阵悲凉。
双方尚未开战。
室轸站立于城楼之下，后面是身材魁梧的述律倍，再便是整齐排列的乌压压的将士。
“焦将军。”
室轸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开衩大袍，脚上穿着褐色长靴，头上戴着一顶黑褐色锥形帽，一副异域模样，却是与他身后的铠甲戎装格格不入。
他在城楼下，右手放于左胸口，朝焦世恩行了东阳的礼，淡淡开口，“焦将军觉得，这仗还有打下去的必要么？”
城楼上的焦世恩蓦地攥紧了双拳。
这是羞辱！
“你们大宁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这个情况，”室轸个子不高，声音却洪亮，“焦将军可是立于必败之地啊！”
焦世恩咬牙冷笑，故作镇定地回了句：“胜负难料，莫以一时定乾坤。”
便是那一点点的心慌，也被室轸那双毒眼看透，他不疾不徐地说：“焦将军，我军有粮，有军资，有的是时间耗，可将军如今又能同我们耗到几时？”
“城中粮草已断，难道你要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送死？就算你的将士们有风骨，死不足惜，可城里的百姓呢？”
“将军为了打一场必败的战争，为了坚持自己的风骨，难道要让整座城的百姓都成全你的这点英雄情怀？”
“将军哪，老夫如今可是在为你，在为你们大宁的将士和百姓着想啊！”
室轸一点点地击溃焦世恩的心理防线，“这仗继续打，于我们而言，不过是多费了些时间、耗了些精力而已，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而将军的选择，却可以让成千上万的将士幸免于难，也可以为城中百姓多谋一条生路。”
“将军，不若听老夫一句劝，”室轸缓慢开口，眼睛却是逼视，“降了吧！”
室轸这番话，在焦世恩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如今城里的粮草，撑死了还能维持半个月。
这一场仗，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一场必败的战争。
而这个时候，守城的百姓中却有人大喊出声：“焦将军！不能降！”
“对！我们宁可饿死，也绝不能降！”
“没错！不能降！”
“不能降！绝不投降！”
“不降！”
百姓的呼声不断，没一会儿，城门后边就自发集结了一群人，大有以肉身筑起一道墙来守城的架势。
“我们大宁的百姓！愿意与杭州共存亡！”
“我们愿与杭州共存亡！”
焦世恩听到百姓们的呼喊，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城门前的东阳军。
“江宁军众将士！”
他高喝了一声，背脊挺得笔直，“我等应与大宁共存亡，誓死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