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傅迟当时对这个皇上,是抱有希望的。
他那时觉得,有秦皇后在,汤尧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可是,祐平之争发生了,就注定了汤尧内心永远有一道阴霾,弑兄夺位、残害忠良,就永远是他过不去的一道坎。
想到这里,傅迟眼皮突突地跳了跳。
若是太后与秦皇后的死有关,她不可能猜不到汤尧会同他说这些,那她让他来这里的意图……
傅迟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隐在袖中的手暗暗紧了紧。
这清荫阁里大小几十号人,全都是太后安置的,如果他猜的没错,今日在此发生的一切,都会一字不差地落入太后耳中。
想到这里,傅迟轻吐了一口气,道:“斯人已故,王爷同臣说起这些,又有何用?”
“臣帮不了王爷,”傅迟平淡的声音里杂了几分疏离,恭敬又带了几分淡漠,“但王爷可以帮自己。”
汤尧倏然回头,眼里似是燃起了希望,沉声问:“如何帮?”
没过几天,傅迟就将汤尧亲笔写下来的胡善等人的罪行呈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十分满意,道:“这兄弟两个耳根子都软,被几个小人挑拨谗言,心中生了罅隙,哀家作为母亲,心中也觉不忍。”
说罢,她抬起手,将折子递给了一个德常,道:“把这个拿去给陛下看一眼,若他没有意见,就拿去御史台吧。”
傅迟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暗暗思量,这些事,以太后的权势她早可以解决,为何非要经他之手?
这个时候,太后盯着他瞧了半晌,突然问:“傅大人在落难之前,官居何位?”
傅迟眉心微微一觑,从容答道:“回太后,臣任观文殿大学士,居正三品。”
“如今呢?”
傅迟霎时间便反应过来了。
太后如今所做的种种,是要告诉他,他如今能站在这里,能给害过他的人致命一击,他手中的权势,均是来源于她。
于是,他唇角隐了抹无奈的笑,回答:“臣如今任翰林学士知制诰,居从二品。”
太后轻轻一笑,“再过些时日,等时机差不多了,哀家会下旨拜你为左相,这段时日,你便按着哀家的吩咐做事便好。”
傅迟心里一紧。
大宁王朝以左为尊,太后拜他为左相,便是要将他的品级提于岑纪之上,如今肃清他的政敌,便是在为这一目的清扫障碍!
可傅迟心里是清楚的,太后这么做,为的并不是他,而是太后自己。
她这么做,实际是想把傅迟拉入她的阵营里面。
“太后,臣以为此举不甚妥当。”
似是料想到傅迟会这么说,太后挑眉,“有何不妥?冤案昭雪,你本就是正三品的观文殿学士,加上惠州一事你赈灾有功,本就应当封赏。傅大人才负盛名,无论是废帝还是陛下都对大人万分赏识,拜大人为左相,实乃众望所归。”
说完,太后让旁边的婢女搀扶着自己起了身,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大人,如今的局势,当是宝剑出锋的时候了。”
胡善等人被关进御史台狱后没多久,便有人给傅迟传了信,说胡善想见他。
傅迟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胡善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他向废帝进谗言,构陷朝廷命官,残害无辜百姓,犯下滔天大罪,罄竹难书。
他自知已无回天之力,想见傅迟,当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
于是傅迟站在牢房之外,居高临下地望着身上穿着囚服盘膝而坐的胡善,心中却是思及了当年,他被关在台狱里的时候。
那时胡善奉命查案,也曾如他这般,淡漠地站在外边望着他。
如今时过境迁,两人所处的位置互换,叫人唏嘘,也正印证了那句古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胡大人年事已高,牢房阴暗,不知大人,”傅迟语气平淡,“是否还吃得消?”
见傅迟来了,胡善微微抬头看他,哼笑了一声,慢慢支着身子站起来。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胡善踉跄了几下,缓缓走到傅迟跟前,手脚上的铁锁链发出刺耳浑浊的声响。
他抓着牢房的铁栏,脸从缝隙之中露出来,盯着傅迟看了好一会儿,咧嘴笑了,“若不是今日你落井下石,胡某还真会以为傅大人是个正人君子。”
“胡大人说笑了。”
傅迟轻轻一笑,神色从容,眸光却微寒,道:“胡大人自己做过哪些事,心中当有数,傅某奉命调查,就事论事,何来落井下石一说?”
“你是奉了太后的诏命。”
胡善突然笑了起来,头往缝隙中挤了挤,额头抵着冰凉的铁栏,阴惨惨地笑了声:“太后终其一生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前有岑纪,后有我。而你——”
“傅怀安,你也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他举起双拳,狠狠地砸在铁栏上,咬牙低吼道:“你们都会跟我一样!不得善终!”
听了这话,傅迟笑了起来,微微侧过身。
“傅某能不能善终尚未可知,可胡大人,”傅迟退了一步,向他行礼,“一路走好。”
不久后,胡善等人因构陷朝臣、谗言佞语、迫害百姓等罪名游街示众,随后判了死刑,当众问斩以告慰天下。
九月中旬,太后何氏依着各地呈报上来的情况,下令要废止新法的实施。
而这个时候,朝堂却因此事起了冲突。
胡善等人失了势,而岑纪一贯是不支持新法的,如今的冲突,却是源自于陛下。
原因很简单,新法一废,朝廷的收益又会锐减,汤铭一贯奢侈惯了的,自然是不同意的。
而此时作为户部尚书的岑子聿也是不同意就此废止的。
原因是惠州和泸州遭了天灾,朝廷急需用钱。
朝堂之上,傅迟当众讽刺出声:“官府垄断了茶盐的买卖,按理说国库充盈,当不至于连赈灾都要百姓来掏钱。”
岑子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连带的,许久未临朝的汤铭也觉得难堪得很。
结果双方争执不下,到了秋后收贷的时候,各地由于上半年遭了灾,农民还不起钱,一时间暴乱四起。
傅迟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