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发生的时候,傅迟刚把林挽抱回了军营。
她伤得不轻。
便是目及之处她所受的皮肉伤都触目惊心了,加上内伤,还不知伤得有多重。
傅迟回营没多久,安如玉也来了,特地从华仲医馆请来了绿竹等人,还带来了婢女和干净的衣物。
林挽身上的伤口溃烂红肿,和衣物黏在一起,处理起来极为麻烦。
安如玉看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傅迟给叫出去了。
将心比心,她想林挽作为女子,定是不一样自己的丈夫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的。
“傅大人,传国玺丢了。”
安如玉神色凝重,将京都之中自己知晓的关于传国玉玺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了傅迟。
传国玉玺乃历代帝王之符应,是这世上唯一的最高权的象征。
得玺者方为正统帝王,否则不被世人认可,难以稳坐江山,后患无穷。
“不在岑纪那?”
安如玉摇头,“岑纪没有得到传国玺,他也一直在找寻宝玺的下落。”
傅迟如今脑子里一团乱,尤其看着一盆盆的血水从林挽的营帐中端出来的时候,更是难以平复心绪来去思索这些问题。
传国玉玺丢了,和岑纪挟持阿挽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便是在这个时候,宫城发生了爆炸。
军营离得远,未见硝烟,却是听到了一声巨响,地面都跟着颤了一颤。
“糟了。”
安如玉听到动静,二话没说就匆匆离开。
傅迟想着如今祁柏不知身在何处,但阿挽如今他离不得,便差遣了几个小兵去打探虚实,自己在外冷静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进了军帐,生怕卷入一点冷气。
彼时绿竹正在给林挽处理外伤,隔了两层屏风,只能看到里面的婢女忙前忙后。
傅迟不好靠近,也不能出去,便站在一边焦急地走来走去,掌心全是汗。
没一会儿出去打探的士兵就回来了,说是宫城里面发生了爆炸,禁军伤亡惨重,许元炎殉国,韩忌重伤。
听及,傅迟心脏一颤,下意识问:“祁将军人呢?”
那人说:“祁将军并未进宫,应当无事。”
傅迟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赶紧安排了一些后续事宜。
巳时方到,祁柏就回来了。
他第一时间问起了林挽的情况。
下属说:“林将军伤势严重,右手筋脉被拉断,如今尚未度过危险期。”
“知道了。”
祁柏声音平静。
然而,等到营帐里的人都出去后,他突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便见帐中的屏风被劈成了几块,帐帘被撕得粉碎。
然后他将剑插回剑鞘,仿若无事发生。
林挽外伤引起了发热,浑身滚烫,加之在京都和敌军对战时受了内伤,脏腑受损。
再加上岑纪坠城楼时拉住了她的右手,导致她右手筋脉断裂,便是醒过来,也极有可能这一生都与武学无缘。
从坠楼到如今,她便再也没有醒来,气息极为微弱。
入了夜,军营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却也难以驱散营中压抑至极的气氛。
后半夜的时候,飘雪了。
安如玉走出卫宁军营,来到护城河边上的时候看到了安骋。
这一场战争,相比之下,安骋的处境比她要尴尬许多。
他是安家的长子,而安家的利益从前一直都是和岑家绑在一起的,加上岑纪把他从牢狱中解放出来,便是要安骋能够为他卖命。
安骋死脑筋,但他重情义,岑纪以他的母亲和妻儿为人质要挟,他没得选。
当初康禹兵败,岑纪派他守城门的时候,安骋是做好了战死的准备的。
于他而言,只有拼尽全力死守城门,方能得到岑纪的信任,为妻母赢得生机。
可于自己内心深处,他又不愿因此而折了脊梁骨,助纣为虐。
唯有战死,方能两全。
觉察到有人靠近,安骋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复杂。
安如玉走到他身旁站着,看着被灯映照着的波光粼粼的水面,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轻吐出一口白气。
“这雪怕是要下到除夕夜了。”
她看着雪花落在掌心后慢慢化掉,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决定要走了?”
安骋没回答,似是默认,又似还在思量着什么。
安如玉就当他是回答了,边拿帕子将手上的水擦掉,边说:“是该走的。”
大局已定,新帝即将掌权登基,京都容不下安家。
“长姐,你不走么?”
安如玉笑了笑,看着黑暗中一片寂静的京都。
“我跟你不一样。在争权夺势的洪流之中,亲缘于立场而言,有时只能是拖累。但我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
安如玉声音平静,“对安家、岑家,我无甚情义可言。”
安骋微微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安如玉话里的意思。
“岑子聿。”
安如玉点破,“你当真以为他会顾着你和他的表兄情谊?”
“他可是连自己亲弟亲妹死了都不会掉半滴眼泪的人,安如山,”安如玉叹了一口气,“作为表兄,你于他而言,又能是什么呢?”
安骋一阵沉默。
“长姐不信子聿,”他说,“所以昨夜,你才不同意把林挽送出城?”
昨夜容华刺杀岑纪,城中大乱,正是送林挽出城的好时机,这样便可全然免除祁柏的后顾之忧。
但安如玉却制止了安骋,至于原因,她并未详细说。
因此事,安骋与安如玉还起了争执。
“安如山,你真是个榆木脑袋啊。”
安如玉无奈地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作罢。
“算了,与你说这些,你又要觉得是我挑拨离间了。”
“长姐!”
安如玉听了这声,也没有回头,转而往营中走去。
“林挽那里需要人,如今她正是危险的时期,能不能挺过去……”
说到这里,她脚步停了停,低头苦涩笑了笑,“不,她那么坚强的姑娘,定能逢凶化吉。”
“长姐……”
“安如山,其实你说的也没错。”
安如玉背对着安骋,“我虽对林锦有怨怼,可她不过也是个可恨的可怜人罢了。”
“便是我真的因为此事计较而生了什么心思,”她问,“那与林挽,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骋看着安如玉孤傲而清冷的背影,一时只觉得心绪纷杂。
原来,世人都误解了安如玉。
她嫁入沈家,多年未有一儿半女,外人便当她夫妻生活不如意,因而极端而孤僻。
却不想,她只是生来性情寡淡,目光所及之处,也不仅仅是女子的深宅后院。
所以沈崇心有所属,与她相敬如宾无甚情谊,她虽觉难堪,却也并不会因此而困住自己,成为世人皆不齿的怨妇。
她不是这样的女子。
从来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