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高兴到险些从树上掉下去。
他无奈:你慢些,我怕接不住你。
那时阿挽抱着树干,利索地滑下树,小跑到他跟前,兴奋问道:少爷要带阿挽一起去商州吗?
小花猫。
他温柔一笑,递了手帕给她擦脸,说,不带你带谁?
林挽紧紧地抱着这个予她一片天地的男子,亦感受着他环在她腰间的力量。
天已微亮,她睁眼时,眼前已是一片光明。
她终于,又看见了这张她朝思暮念的脸,尽管她每日都会用手去触摸去感知,可突然光明复现,她还是忍不住酸了眼眶。
她努力地深看他,想把他脸上的每一寸都刻进脑子里。
末了,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嘴唇轻扫过他的脸颊,似贴非贴的,认真勾画着他的面容。
这是她内心的神,是她世界的光,是容不得半点侵犯的。
林挽深凝着他,眉目一片柔和。
她决定了。
若有人欺他善,她以十倍恶惩之。
*
年末,借由调查秦舒明被绑架一案,何氏把康曲冬调入了侍卫司,让他在京都各节点布防,尤其在秦府布了重兵。
既让康曲冬手里拿了兵权,又能解决秦舒明这个祸患,何氏高兴得很。
而秦舒明也算是意识到自己气数将尽,夜半站在内院,负手,冷笑,“炸都炸不死,果真是祸害遗千年!”
可惜了好人命不长。
无论是太子汤宪、太子妃、林家还是秦容,终归是命不长。
太子被害的时候秦舒明没做声,林家被灭门的时候秦舒明选择了避祸。
他避了十几年,原打算就这样懦弱一辈子,求个安身之所。
直到秦容死了。
秦容,不是无缘无故死的。
那时她病危,眼睛看不见了,话也说不顺溜,知道他来了,握着他的手,同他说了句话。
她说,我死了,太后不会放过秦家。
秦容是提醒他赶紧走,趁如今无人能动他,功成身退,明哲保身。
那时秦舒明对她说,皇后娘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如今再想起这句话,秦舒明只想骂,去他娘的吉人天相!去他娘的善有善报!
秦舒明砸了一地的瓶瓶罐罐,将装着各种丹药的瓷器都砸了个粉碎!
掌心溢了血。
半晌后,秦舒明无力地跪在了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
“秦大人发好大的牢骚。”
秦舒明警觉。
祁柏自黑暗中来,穿着绑架他时一样的青色衣服,头上戴着斗笠,怀里抱着佩剑,傲然而立。
“又是你!”
秦舒明咬牙切齿,“你坏我好事,陷我于如此境地!何不早些给我个痛快!”
祁柏淡漠地望着他,“秦大人一心求死?”
“死又如何!”
秦舒明站起身,冷笑,“活着都不怕,还怕死么?”
祁柏没说话,上前了几步,脚尖一勾,将地上的一个尚算完好的琉璃瓶子握在了手里。
秦舒明脸色一凝,跟着便听祁柏问:“既不怕死,又为何求炼这长生不老之药?”
自秦容病后,秦舒明就开始长期在府邸闭关炼丹,求仙问道,看似要大隐于朝、远遁红尘,实则却是寄希望于丹药,祈祷能救秦容的命。
长生不老,他要,起死回生,他也要。
但秦舒明哪里不知道?
世上没有起死回生之术,斯人已去,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来掩盖自己的懦弱无能罢了。
“我不能为她求生……”
秦舒明满目苍凉地看着祁柏,笑容苦涩,“还不能为害她的人求死?”
“但你失败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
秦舒明嘶吼出声,“若不是因为你,我不会错过祭天大典!老妖婆也休想躲过一劫!”
祁柏平静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却似年过半百的男子,半晌后,“然后呢?”
“什么?”
“若你去了祭天大典,然后呢?”
祁柏冷静地反问他,将瓶子里的丹药拿了一粒出来,凑到面前闻了闻,攥在掌心,“你杀了太皇太后,当朝陛下、太上皇都与她陪葬,然后呢?”
“然后……”
“边关战事未平,各地暴乱乍起,朝中无人主持大局,你就没有想过?”
祁柏慢慢抬起脸,盯着他,“你谋杀皇室血脉,绝无生还可能,下去后你如何面对已故秦皇后,就没有想过?”
“朝廷大乱后,秦皇后终其一生庇护的百姓将会如何,秦大人可曾想过?”
“你大仇得报,然后呢?其他人的仇,又当找谁报?”
祁柏语气并不强硬,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问过这些后,他吐了口气,一字一句,“秦大人入仕途的初心是什么,大人可还记得?”
秦舒明缓缓闭上眼睛。
半晌后,他低声喃喃:“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这是他入仕途的初心。
当年拜在孟老先生门下的时候,他曾挺直了脊梁高亢宣誓,老先生拿戒尺轻敲打着他的脊梁骨,说了两个字:很好。
先生深知他性子中的软弱,他辞官隐退时,党争已有迹象,而那时的秦舒明才方入仕途。
秦舒明去送别时,在他身前磕了三个响头,以感教诲之恩。
孟知义扶他起来,六旬老人躬身拂去了他膝上的尘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移白首之心,不坠青云之志。切记,切记!
不移白首之心,不坠青云之志。
可如今,他秦舒明,做的又是些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祁柏见他如此,心下了然,语气平静道:“如今并非末路,大人若信我,我有一计,可解大人之困局。”
秦舒明苍凉地笑了笑,“我怎知你是信得过的人?”
祁柏没说话,慢慢解下了头上的斗笠。
秦舒明双眼骇然睁大,指着祁柏,“你、你是……”
被朝廷通缉了大半年的祁柏!
好半天后,秦舒明才挫败地喃喃:“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有何不能?有何不敢?”
祁柏毫不避讳地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祁家家训,杀身成仁。我既敢站在这里,必是为了心中的那份‘仁’。”
半晌后,秦舒明气笑,“好一个‘杀身成仁’!”
末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十分郑重地向祁柏行了一礼,没说话,但祁柏明白他的意思,便站着未动。
“你想我怎么做?”
秦舒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