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那天傅迟要携同何思乐去参加宫宴。
在这之前,傅迟陪着林挽再施了一次针。
针灸与药物相佐,依着玄佐的估计,林挽应当是能看见了的,可她睁眼的时候双目仍旧没有焦点。
玄佐惊呆了,开始自我怀疑,问:“也听不见吗?”
林挽没反应。
傅迟扶着她坐起的时候,同玄佐说:“没关系,慢慢来。”
他声音微苦,林挽听到了,轻轻垂眸,拉住了他的手,暗自咬唇。
“不应当啊……”
玄佐掐指算着日子,“余毒已清,麻痹已除,五识应当已经恢复了才对。”
说着,他给林挽切脉,又在林挽脸上一通胡摸。
林挽抬眼,眸子里似有寒芒,惊得玄佐下意识缩了手,愣了愣。
“如何?”
玄佐看到那双眼一瞬间便没了焦点,心下了然,摆摆手,“过几日我再来试试,这几天外敷药先停下。”
傅迟没怀疑,“有劳医仙。”
玄佐离开后,傅迟便同林挽商量着宫宴的事情,在她掌心写着字。
林挽听闻他要跟何思乐入宫,掌心颤了颤,微微蜷起,道:“务必小心。”
“放心。”
傅迟写着,轻吻她额头,低声说了句:“等我回来。”
今日年三十,傅迟不好请来魏昭迎,便让大山好生注意着,莫让外面的人进来。
末了又觉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给祁柏去了信。
林挽这几日听着傅迟和祁柏商量了,知道他们要在今日动手,她坐在傅迟旁边听他同对面的祁柏梳理今夜的细节。
提到康曲冬的时候,林挽眸光微震,下意识抬眸看祁柏。
正好那一瞬,祁柏也在看她。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祁柏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看向傅迟,意外说了两个字,“放心。”
傅迟愣了愣,随即笑,“你亲自去办的,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他离开后,祁柏才看向林挽,沉默了片刻,问:“为什么?”
林挽低眸,掩了眼底的失落,苦涩笑道:“若非如此,我怎么能知道他的计划?又如何能帮他?”
“他总是想让我置身事外,我知道他是想保护我,但是,”林挽停顿了一下,抬眼,“这也是我的战场。”
所以,她不能让他一个人把事情全做完了,而她和林家坐享其成。
这是所有人的战争,关乎所有人的生死存亡。
祁柏沉默了片刻,问:“宫宴几时结束?”
林挽思索了一阵,“怕是要到亥时。”
“去换衣服。”
祁柏当机立断,起身,“我去林府取剑。”
当夜,广乐楼内歌舞升平。
汤瑛和卢太后在那次爆炸中伤得并不重,躺了一段时间便好了,唯独汤铭时至今日都未清醒。
在这种时刻,宫宴本该从简,但何氏以体恤卢芸为由,并未让她主持操办。
卢芸咬牙,虽是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
何氏携着汤瑛坐在上席,看着底下的舞伎挥着广袖跳着舞,目光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底下傅迟的身上。
傅迟近来身体越来越差,面前的食物和酒水几乎没怎么动。
似是觉察到何氏的目光,傅迟用袖子掩唇咳嗽,不动声色地朝何氏点了点头。
而这一举动,又被一直观察着傅迟的宋楚看在眼里,他眉心微觑,隐在袖中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广乐楼内载歌载舞,秦府却在霎那间火光漫天,府内的仆人们提着水桶奔走相告,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便就是在这时,秦府里的线人接应了在外等候多时的康曲冬和一应侍卫。
康曲冬手持令牌,大喊:“快救火!”
说着,便跟随线人冲进了内院,彼时秦舒明正在炼丹房里,听闻走水的动静,匆匆跑出来,便见到府中浓烟滚滚。
他脸色一变,立刻大喊:“救火!快救火!”
说着,他不顾下人们的拉扯,捂着口鼻冲进了浓烟之中,奔向祠堂的方向。
火光便是从祠堂的方向传过来的。
“大人!火势太大!您赶紧走啊!”
有人拉他,他一把甩开,不管不顾,嘶吼:“为了活命,连祖宗都丢了吗!”
秦舒明被浓烟呛得不行,奔到祠堂门口的时候,跟提着剑而来的康曲冬撞了个正着。
康曲冬便是奉命来取秦舒明性命的,见到他后,也不着急,扯了抹笑道:“秦大人这是赶着上奈何桥去跟祖宗会面呢?”
秦舒明咬牙怒骂:“竖子小儿!”
康曲冬身为靖松侯府的世子爷,在兖州恶名昭著。
他喜酒好赌,还爱玩女人,送上门的他不喜,喜欢抢来的。
从兖州到京都的头一段时间,他倒是收敛了点,但爱喝酒这件事情他控制不住,三两天便烂醉如泥,一醉就暴露本性。
上个月,他因为醉酒被人打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却找不到人,百姓直称大快人心。
听到秦舒明骂他,康曲冬倒也不在意。
周围烟熏火燎的,秦舒明如今也是狼狈得很,被熏得直掉眼泪。
“我是竖子,如何?”
康曲冬也被熏得咳了几声,换了个方向站着,“竖子能活下来,英雄却死了。秦大人说,你是更愿意当这长命的竖子,还是当短命的英雄?”
“啊哈,差点忘了,”康曲冬玩味一笑,“当初那英雄,同秦大人也是同窗好友吧?叫什么名字来着?林……林礼安?”
秦舒明蓦地攥紧了双拳。
林延同秦舒明年岁相当,两人刚认识的时候,林延十四岁,秦舒明十六岁。
两人同在孟知义门下。
那时林延个子比秦舒明小,又是武生,因而秦舒明一开始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林延。
武将总觉得文人软弱,文人总觉得武将粗俗。
那时候秦舒明眼睛长在天上的,对林延这样的武生不屑一顾,但孟知义总夸他文章写得好,秦舒明不服气,时常暗地里同他较劲。
孟知义觉出来了,总明里暗里提醒他,莫要失了风度,伤了和气。
秦舒明偏不。
他自负有才学,怎么能忍受自己处处被一个武生压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