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到下半年,那铁定是不现实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林挽深知事情的不可控性,谁也无法预料到,下半年的大宁会不会再一次陷入内战中。
于是林挽只能期盼着相州早日告捷,哪怕魏昭迎能赶回来吃个酒,那也是极好的。
然而三月中旬的时候,相州附近的黄河渡口白罗口,突然决堤了,沿岸一片汪洋,宁军有数万将士葬身于此。
而白罗口战役的主将,正是魏昭迎。
*
白罗口决堤的消息先传进了镇北军的营帐中。
原来东阳军正面被卫宁军突袭,退路又被封死,无可奈何之下,决定走水路逃亡。
为了阻挡卫宁军的围堵,东阳军直接在逃亡途中运送了千斤火药,直接把白罗口的大堤给炸了。
黄河水直接没了堤坝,水军全军覆没的同时,也阻挡了留守后方的卫宁军。
与此同时,黄河沿岸的村庄城镇全部被洪水淹没,河水淹没了大片的农田,不少百姓和牲畜也未能幸免,十分惨烈。
得了这个消息之后,镇北军中诸位将领悲痛之余,一致决定沿水路追击耶律尚,血祭大宁子民。
这个时候的魏昭迎已经彻底和卫宁军大本营断了联系,生死未卜。
白罗口水战的船只并非江宁军水师那样的战舰,而是速度快而轻巧的舟艇,速度快,但防御能力却大打折扣,一旦被击沉,绝无生还可能。
祁柏坐在营帐中得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浑身血液倒流,一时连指尖都是麻的。
他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是想到黄河决堤,数万人尸沉河底,想到那个喜欢厚着脸皮追在他身后的姑娘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的时候,一贯沉着冷静的祁柏,竟在那一刻,无端生出了几分心痛和恐惧。
“祁将军,我们……”
一个副将小心翼翼开口,又在看到祁柏的神情后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他像是一头怒极的狂兽,好似随时便能扑上去,一口咬断敌人的脖子似的。
半晌后,祁柏才缓过神来,沉声问:“东阳军还是沿黄河走?”
斥候兵将领点点头,“耶律尚走水路跑的,另外还有两路兵马沿着黄河河道在岸上掩护。”
“清点兵马和船舶,”祁柏眼神发寒,“追!”
耶律尚和岑纪达成协议之后,攻入大宁北境,驻守在离京都不远的相州。
岑纪给他十九座城,许他数不尽的金银和美人,而耶律尚则许岑纪一支能稳住京都的军队。
然而,原先退守的镇北军突然就站在了东阳军的大后方,虽然未动,却也足够让生性多疑的耶律尚怀疑岑纪这个盟友的真诚。
于是,耶律尚一边提防着背后的镇北军,一边观摩着京都的战况。
若是岑纪胜了,自是皆大欢喜。
若是岑纪败了,他也没有搅这趟浑水,在卫宁军和镇北军的夹击之中,尚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耶律尚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京都战况刚明了,镇北军就南下把原本岑纪许给他的城全部打下来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正面又遭遇了卫宁军的突袭。
如今他炸了黄河,弄死了卫宁军近万人马,侥幸逃脱,在黄河上漂泊了数日没见着有人追上来,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什么卫宁军,也不过如此!”
耶律尚嗤笑了一声,吊儿郎当地翘着腿,跟属下逗趣道:“我看哪,叫亡宁军还差不多!”
他坐着从大宁百姓那里抢来的客船,一手抱一个从相州抢来的美人,吃着点心,喝着美酒,半点不像是战乱中逃亡的人。
“小美人儿,别怕,”耶律尚已有几分醉意了,打了个酒嗝,在美人脸上亲了一口,“等孤回了东阳,调来兵马,再把你的家乡打回来。”
“到时候啊,嗝,”耶律尚不安分地扯着美人的衣服,蹭蹭这个,亲亲那个,“你们这些大宁的美人儿,就都是我的了!”
下属见王上已醉,默不作声地拉上舱门,退了出去,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
十天后,仍不见有动静,于是耶律尚放松了警惕,如今船上的几个美人他玩腻了,于是他派了一艘战舰去岸上抢人。
结果那艘船回来的时候,船上的人都换了个遍,但面上无异,因而直到那船开到跟前的时候,也无人察觉船上的人已是卫宁军。
直到一个原本掌舵的船兵提起裤子一本满足地从船舱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船身残留的血渍,还有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的尸体。
他惊愕地瞪大双眼,然而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被远处射过来的一支箭穿过了喉咙,直直倒在了甲板上。
而后是一阵箭雨,把船队甲板上的兵全都射了下来。
跟着祁柏扔了弓,提起长剑,平淡吐出一个字:“杀!”
便纵深一跃,跳上了东阳军的大船。
这时东阳军乱作一团,大喊:“快锁住船身!保护大殿下!”
于是最外围的一排船迅速连在一起,筑成了防护网,将耶律尚所在的船舰围在了最中间。
耶律尚酒还未醒,衣服都未整理好便冲到了甲板上,见此状,慌乱道:“岸上的人呢?太保将军呢?快来护驾!来护驾!”
眼见着一艘艘船并在一起,让原本不擅水战的卫宁军得以发挥陆战优势,耶律尚记得大吼:“分开!快把船分开!”
然而船连船锁得太紧,一时难以分开,耶律尚只能眼见着的祁柏提着剑步步逼近。
便是在这个时候——
某一艘船仓里的炸药,突然爆炸了!
船只几乎都相连,一艘船炸开,火势凶猛,再一阵风起,立刻在水上连营上蔓延开来!
装着炸药的船并不止一艘,于是水上爆炸声接连不断,黄河水面上一时浓烟滚滚。
耶律尚彻底慌了,然而他看到祁柏没有一丝惧意地朝他走来,怒声威胁道:“我这船上有火药!你再往前,是要跟我同归于尽吗!”
祁柏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怕吗?”
说罢,他就一剑刺了过去!
然而这时候,他们所在的这艘船也炸了,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祁柏落入了水中,一时头顶火光满天,周遭满是人,也不知是活的还是死的。
水灌进衣服和鞋子里,这种感觉糟糕透了,于是祁柏也顾不上找耶律尚了,他在水底,艰难地往远处无人的地方游去。
其实他讨厌水。
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抗拒。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觉得这种大河中生物甚多,生死皆俱,他觉得脏。
好不容易潜到安全的水域后,祁柏便慢慢上浮,想要透个气,然而他头还没探出水面,便突然被人又压了下去。
跟着头顶火光冲天,他和那人又被一股热浪冲进了深水水域中。
祁柏警觉起来。
然而,当他转过身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那人的脸之后,满眼都是惊愕。
便是这个时候,那人突然凑了上来,唇贴住了他的,给他渡气。
祁柏一惊,下意识要推开那人,可方才他没换上气,如今若是强行推开,两个人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于是,他僵持了片刻后,默默松开了推搡的人,望着闭眼给他渡气的人。
魏昭迎。
她没事。
给祁柏渡完气之后,魏昭迎便松开他,一手抱着他腰,带着他往安全的地方游去。
等到两人终于上岸的时候,魏昭迎便握着右肩,双腿一软,跪坐在岸边,冷得浑身发抖。
“你也……很会水嘛……”
魏昭迎苍白地望着在自己前面不远的祁柏。
如今两个人要多狼狈多狼狈,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喘了几口气后她问:“没有受伤吧?”
“没有。”
祁柏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神复杂。
片刻后他上前把她扶起来,沙哑着声音问了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昭迎轻吐了一口气,身体还在颤抖,却是扯了抹笑,“林挽跟我说……你怕水……所以我来,趁机占你便宜的……”
“胡闹。”
祁柏知魏昭迎故意玩笑,刚要说什么的时候,魏昭迎便整个人倒向他。
两人衣服都已经湿透,这般靠在一起,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祁柏浑身一僵,随即他觉察到了什么,低头,果然见到泥土地里一滩血迹。
是顺着魏昭迎的右手滴下来的。
她受伤了。
祁柏心里一紧,也顾不得什么其他的,立刻将她打横抱起,往最近的村落走去。
她这伤,应当是刚才在水里护着他时,被炸的。
“祁长卿……”
魏昭迎在他怀里,声音极轻地问了句:“现在,我有资格……能跟你一起并肩作战了吧?”
“你虽然厉害……可我……”
她笑,“也不差啊……”
那时祁柏是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人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可他却也在抱着她急速去寻医的过程中,抽空破天荒地答了句:“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并肩作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