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饶是天下第一谋的室轸也想不明白,傅迟大费周章离间了他和耶律奇,如今将他们各个击破,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而这个时候,他却做出了一个这般让人费解的举动。
沉思了片刻后,室轸问:“你想要我如何做?”
“庄羽王与岑纪达成了何种协议,我不知,”傅迟话锋一转,“但若岑纪不倒,庄羽王就能从大宁得到源源不断的好处。”
闻言,室轸微微眯眼,“我明白了。”
他终是起了身,走到傅迟身边,躬身双手将他扶起。
“庄羽王打着东阳的旗号出征大宁北境,虽是为了夺嫡,但归根结底,他也是在为东阳谋利。”
室轸将傅迟扶起来之后,松开手,双手负于身后,“阻他,对陛下和王庭来说并非好事,甚至还会让王上被扣上一顶自私自利、不顾大局的帽子。”
“岑纪不是一个会吃亏上当的人。”
傅迟明白室轸的顾虑,“他能在往上爬的时候许东阳好处,自然也能在江山稳坐的时候倒打一耙。”
“简而言之,岑纪不可信。”
室轸做了总结,随即反问:“那我又如何能信你?”
“先生乃天下第一军师,对如今局势的判断,自有高见。先生只要能劝服述律将军止战,余下的事情,先生希望怀安做什么,怀安便做什么。”
便是明眼人,那室轸自然是知晓,如今看似傅迟在同他谈和。
但事实上,他没得别的选择。
若他拒绝,不过傅迟要多花时间和兵力,同耶律奇和述律倍耗着,输赢不定。
但比起耶律尚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大宁的九座城池,如今就算是胜了,耶律奇也占不到理,还会被王庭的其他大臣诟病他好大喜功。
因而如今看似傅迟把主动权交到了室轸手里,但能够供他选择的,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是同意和傅迟合作。
其中的利害,室轸自然也看得清楚。
可室轸想不明白,明明傅迟已经立于必胜之局,无非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为何却要回过头向他示好,来卖他一个人情?
*
见完室轸,傅迟又去了天字号的密室,向汤宥和越吟请辞,又交代了一些事情。
说完这些后,傅迟万分抱歉地向汤宥和越吟行礼,却是一句为自己解释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越吟对于傅迟这个举动感到不满,看了汤宥一眼。
见他没说什么,自己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
等傅迟离开后,她才跟汤宥说:“男儿郎当以大局为重,不该拘泥于儿女情长。”
不成想,小小年纪的汤宥竟是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杂了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重和压力。
“母亲说得是,”汤宥应和了一句后,话锋一转,“可先生不是个不顾全大局之人。”
“金陵之所以重要,更多是因为我在这里。可事实上最打紧的还是京都那边,只有打下京都,终止内战,大宁的将士臣民才能一门心思对抗外敌。”
“所以,就全局而言,如今京都那边才更需要他。母亲之所以说先生拘泥于儿女情长,不过是因为,”汤宥顿了顿,“出事的人刚好是林挽而已。”
越吟见汤宥竟还帮着傅迟说话,一时间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毕竟汤宥是君,傅迟是臣,君臣之间,是该有界限的。
而如今汤宥和傅迟之间的相处模式,更像是师徒之间的敬仰和依赖。
汤宥从未接受过何为君王之道,加上傅迟是他的老师,这让他对傅迟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尊重到了极致。
便是傅迟以待君之道待汤宥,却也免不了这个少年皇帝对傅迟的崇敬和爱戴。
越吟也不知晓,这种模糊了界限的君臣关系是好还是不好。
沉默了半晌后,越吟抿了抿唇,平淡提醒了句:“陛下,你是陛下,是天子。而傅大人纵然值得你尊敬,可他也先是陛下的臣,再是陛下的老师。”
“君为主,臣为从,君君臣臣,”越吟说着,神情微肃,却也微微低头以示尊敬道:“此等关系,陛下当时刻谨记。”
“若陛下在傅大人这里忽视了君臣之道,即便傅家对陛下无二心,可也难保其他臣子不会因此而诟病。这对傅大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闻言,汤宥陷入了沉思。
这少年自是有自己骨子里的坚持和执拗在的,他认为好的,便是好的,对的,便是对的。
对他来说,世上万物非黑即白,对是对,错是错,前者须坚持,后者须止损。
便是他的这份赤诚,成了傅迟他们最为看重的宝贝,越吟自然也希望如此。
若他不为君,就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越吟希望他一辈子都能有这样的一份赤诚。
可如今他选了这条路,为君者,自是要舍弃寻常人的许多东西。
于是越吟不得不去当这个恶人,她说:“陛下,你心中偏袒傅大人和林将军,可谁也不敢保证傅大人今日的决定就是对的。”
“他舍本求末,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弃金陵百姓于不顾,弃陛下于不顾,弃大局于不顾,这是铁打的事实。”
“陛下若不问责,”越吟停顿了一下,看着汤宥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缓缓道:“日后怕是难以服众。”
听了这话后,汤宥良久没有说话。
果不其然,傅迟一走,金陵立马有些军心不稳。
就像赵文山说的那样,傅迟是金陵百姓的底气,他在,大家才觉得安心。
如今他一声不吭北上去了京都,虽然交代了傅瑥江归还有朱良等人,可到底他本人不在,对士气多少还是有影响。
幸而这个时候,蓝沙洋捷报。
魏昭迎生擒了东阳的三殿下耶律艽和她手下几员大将,赶在东阳的援军抵达前,结束了海上的战争。
此后,魏胤亲自上阵,率赤岸大营的军队东渡大江,在距离口岸不远处形成了防守线,以抵御东阳的援军。
没过多久,淮北卫宁军也南下到了大江北岸,与金陵仅一江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