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如何才好？如何才能不负家族使命？如何才能……才能对得起……”
她本可以拥有一切。
她是林家的嫡长孙女，她的祖父是武将之首骠骑大将军，祖母是朝廷的一品诰命，父亲是镇守北境的元勋，母亲是享誉京都的才女。
她这一生，本不是，也不该是这样的一生，不该是这样苦的一生。
有时林挽回过头去看自己走过的这二十年光景，会沉思，会细想……
但凡，但凡是她有一个亲人尚在，但凡当初有人为林家发声，但凡废帝汤尧心存那么一点儿良知，但凡岑纪还有一丝对林征的情谊……
那么这过去的二十年，她不会这么苦。
但凡当年的结果不是这样，拂璧不会这么苦，祁枫也不会这么苦。
便是傅迟，也不至于像这样这样运筹帷幄，在刀尖上求得一丝安隅。
傅迟由着她抱着自己哭诉，由着她将心里所有的痛苦都摊开在他面前，而后，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无声的安慰，他能明白她此时内心的痛苦。
若是秦舒明是同康曲冬一样的恶人，若是他的所作所为直接导致了林家的灾害，阿挽都不会这么痛苦。
她可以痛快地给他一剑，就像，杀了康曲冬那样。
可她不能。
秦舒明并非康曲冬，并非十恶不赦的歹人，他没有罪大恶极，唯一的错，只是因为他知而不言。
可站在秦舒明的立场上，他能怎么做呢？
他说了，林家胜了，汤宪登基，秦容活不了。
他没说，林家败了，汤尧登基，林延活不了。
在这件事情上，他能如何？他又当如何？
站在他那个位置上，他终归是要愧对于一个人的，只不过，这个人恰好是林延。
祁柏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神情一如既往的寡淡，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孟其修走上前，也看到了这一幕，没说什么，而是看向了祁柏。
祁柏觉出他的目光，“怎么了？”
“没事，”孟其修笑了笑，看了眼远处后，收了视线，淡笑，“就是在想，若是君圭还在，依着他的性子，两家约定和女儿的喜好之间，他会怎么选？”
祁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收回了视线，与他对视，“若是君圭大哥还在，他会让我和阿挽自己选。”
孟其修挑眉，“你怎么选？”
祁柏没说话，最后看了一眼傅迟和林挽的方向，转身走了。
“长卿。”
孟其修叫住他，侧过身，突然问了句：“所以祁家和林家有婚约这件事情，你一直没同她说过，是吗？”
“她心有所属，不必知道。”
祁柏头也不回。
＊
二十一日“傅迟”的棺柩下葬那天，京都好巧不巧地飘起了雨。
大山等人驾着葬车，从相府穿过小半个京都前往御赐的陵墓下葬。
傅迟如今在京都没什么亲戚，一些文人和朋友送他出了京都，便也都被劝住了脚步。
一路上何思乐都跟着，何仲夫妻不放心她，也跟着。
魏昭迎也穿着丧服跟着的，撑着伞，保持着警惕。
出了京都，离陵墓尚有些距离，又是山路，下了雨，路就变得有些不好走。
车轮卡住了，随同而来的婢女都上前帮抬着棺柩的人撑着伞，魏昭迎看着四周草木丛生，眼皮跳了一下。
便就是在那时，十来个布衣死士冲了出来，举着刀冲向了棺柩。
魏昭迎眼神一凛，立刻将何思乐拉开护在身后。
她早做了打算，除了大山和傅家的几个人，送葬队的其余人都是长来侯府的府兵，一见人冲了出来，纷纷从袖中抽出短匕，加入了混战。
“这、这是……”
被魏昭迎护在后面的何夫人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一幕。
何仲一家三口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尤其动了刀子便要见血，那猩红的颜色刺目得很，一时间三人害怕不已。
而众人撒手之后，丧车沿着坡就要往下滑，魏昭迎瞳仁一缩，喊了一声：“山叔！你来保护何大人一家！”
大山退回来后，魏昭迎丢了伞跃到丧车后面，淋着雨，用身子死死抵住不让它滑下去，鞋子在土地上摩擦出两道深深的印子。
魏昭迎咬着牙，转了个身，用双手撑着棺木。
这个时候，一个死士举着刀冲她砍了下来。
“昭迎！”
何思乐大喊了一声。
魏昭迎反应极快，纵身一跃，那刀便砍在了棺木上，砍出一道不浅的印子。
何仲气得破口大骂：“这帮丧尽天良的歹人！”
丧车没了支撑，在坡上缓缓下滑，死士见状，便要去劫棺木。
魏昭迎索性一跃上了丧车，站在棺木前，冷笑了一声：“真是丧心病狂，抢什么不好，抢棺材？”
死士一边穷追不舍，一边大喝：“傅大人宰相之尊，棺材里定有许多值钱的宝贝！”
两人在棺车上大打出手，而随着两人的动作，丧车在坡上加速下滑。
大山大惊失色：“大人！县主！”
而这时，一个死士冲着他冲了过来，大山护着何家三口人，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看着魏昭迎和棺车一同往山下滑去。
何思乐看着棺车下滑的方向，骇然，“昭迎！快下来！你若掉下去会没命的！”
“思乐！”
何仲和何夫人一把抓住她，“这个时候你就别去添乱了！快走吧！”
“放开我！昭迎！你快下来啊！”
何思乐被死死拉住往旁退，只能急得大喊。
“不怕！”
魏昭迎回喊了一声，冷风拂起了她的发。
她以身护棺，身上被砍了好几刀，鲜血淋漓，却依然死死不肯撒手。
“傅大人这般的正人君子，哪怕死了，也不是你们这帮蝼蚁之辈辱得的！”
死士残笑一声，一刀挥下，“那你就一起下地狱吧！”
她瞥了一眼身后密密麻麻不知有多深的树林，索性用袖刀一把挡住了死士的长刀，一来一回，将他反抵在棺木上，笑，“反正有个陪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