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次回京，孤身一人，就连宋楚同他都见得少，他又哪里有心思去找人来下棋？
“靖松侯是岑纪的人，”傅迟单刀直入，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个节骨眼不派出去，终究是个隐患。”
宋楚是个聪明人，被朝堂鞭笞了这么些年，这点利益弊害还是看得出来的。
但他没想明白的是，为何傅迟会知道康家是岑纪的人？
“我一直都很想问你，”宋楚犹豫了半晌，终是把话挑破，“怀安，你如今在朝廷，为的究竟是谁？”
宋楚这话问得够直白了，就差直接问他：你究竟是陛下的人，还是太皇太后的人？
傅迟没意外宋楚会这么问。
他早该问。
只不过，年少时他们同过窗，那时两人还同如今私塾里读天下大义的少年郎一样，单纯、清高又自以为是。
那时他们心里太干净，又孤傲得很，总以为自己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哪怕是祈元年间为了反对宋衡章允的变法，他们也各自坚守着自己心中的道义和底线，不结党派，不捆绑。
可今日，宋楚居然会问他：你在朝廷，是为了谁在做事？
傅迟不生气，却只觉得心中悲凉，看到宋楚那双蒙了尘的眼，想到的却是上一世的自己。
他与宋楚对视了片刻后，轻叹了一口气，平淡道：“百姓。”
宋楚听了，轻笑出声：“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是不是太冠冕堂皇了点？”
“是啊，”傅迟低眸笑，眼里终是隐了抹苦涩，声音却不显，“是有些虚伪了。”
于是，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四两拨千斤道：“在岑氏这件事情上，我与你的立场一样。流着岑家血液的皇嗣，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
宋楚眉心一挑，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不过等傅迟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儿酸涩的。
谁能知道呢？
自他从西南回京，已经孤军奋战了好些日子了，好不容易盼回一个昔日的盟友，却不曾想，他竟也是站在自己对立面的。
“说起如今的边关，”傅迟茬开了话题，“我更担心的还是西……”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外头大山就道：“大人，兵部尚书唐大人求见。”
傅迟微微一愣，随即看宋楚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唐正是来找他麻烦的。
除了唐正，还有其子唐湛也一并来了。
说起唐家，在朝廷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大宁忌惮武将，因而将军制这一块三权分立，兵部管军政，枢密院掌军令，武将手里有兵，却无调配之权。
也就是说，兵权实际上掌握在枢密院的大臣手里，而枢密院的行政长官多是文官，有兵权却不会指挥。
唐家家主唐正是兵部尚书，在军政上极有话语权，而其子唐湛任枢密院事，虽是副职，但在军方也是有些分量的。
只不过，如今傅迟拿不准他们是谁的人。
“傅大人。”
唐正父子行了礼，脸色不大好看，傅迟一看便知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他面上不显，回了礼，做了个“请”的姿势。
虽是拿不准是谁的人，但傅迟可以肯定一点，唐家父子不是岑纪阵营里的。
“老夫此番上门，是想同傅大人商议出征北境一事。”
唐正是个急性子，刚坐下，便说明了来意，“老夫以为，派康侯爷及世子前去，不妥。”
傅迟猜到了，便反问：“那大人觉得，派谁去合适？”
唐正眉心微微一凛，道：“长来侯去不了，还有沈将军。”
“沈崇将军？”
何氏摄政后，将禁军统领一职撤掉，另设了殿前司和侍卫司分管禁军，沈崇如今赋闲在家，虽有将军的头衔，却无将军的实权。
傅迟不是没想过。
但，秦容的死和何氏有关，而沈夫人安如玉是秦容的人，何氏害了秦容，她敢让沈崇领兵出征吗？
想到这里，傅迟眉心一挑，反问唐正：“我倒是疏忽了。不过大人心中既然有人选，为何在朝堂上却闭口不言？”
唐正噎了一下，跟着便听傅迟问：“大人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是吗？”
唐正没说话，这时候唐湛笑了笑，温和开口道：“父亲只是觉得，这个人当由傅大人举荐给陛下。”
“为何？”
傅迟明知故问。
听到这里，他已经能明白唐家的立场。
唐正不敢在朝堂上提，是因为沈崇才被太皇太后解了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等于是让太皇太后难堪。
而唐湛让傅迟去提，是因为觉得，傅迟是何氏阵营的人，他私下里提，不会引起反噬。
“傅大人是个聪明之人，当明白景行话里的意思。”
唐湛和他父亲不同，说话间有几分文臣迂回权谋的味道，眉目间却又有几分武将的气概。
跟着唐湛向傅迟拱手行礼，“若是沈将军出征，景行及枢密院其他副使愿拜副将，随同出征。”
＊
长来侯这一“病”，军方的立场，傅迟就基本摸清楚了。
他肯定兖州康氏是岑纪假意派给何氏的，岑纪惯用这种伎俩，上一世岑纪逼宫，领兵的人里就有康家的世子康曲冬。
枢密院长期未设长官，一直由陛下亲自调配军权，而枢密院下设的副史中一些能领兵的武将，比如唐湛，显然是家国危难大过于个人立场。
至于兵部，姑且算是中立的，不参与党争。
这样想着，傅迟倒是把唐湛的原话转述给了汤瑛和太皇太后，而之后决定如何，他干涉不了。
只是这康氏一直留在京都，殿前司里又有安骋，实在是过于隐患了。
“大人这几日倒是清闲。”
大山随同傅迟在街上四处逛着，见他心情不错，自个儿声音也愉悦得很。
傅迟淡淡地笑着，边走边四处看着。
东华门附近比原先傅府的位置要繁华热闹多了，物价也是贵得出奇。
不过他两三天就要出来逛一逛，看到喜欢的东西，不管多贵都会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