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遇挫,风叔皱了皱眉,便不再多问,领着人便出了药铺。
池镜秋本以为他要再寻个药铺问一问,谁知他看也不看,扭过头就往回走。
三人纵然疑惑,也默默跟了上去。
到了停放车架的广场,春生远远看见他们,忙迎了上来:“大人已办完事了?”
风叔面色如常,笑道:“尚未,出了些波折。”他一面招呼着三个少年上了车架,一面低声问他:“除了此处,哪里还能货药?不拘是什么地方。”
春生抬头窥了窥他的神色,犹豫片刻,方轻声回道:“小人确实知道一处地方,灵药多,品类又全,价格也低,只是……来源不大干净。”
风叔大拇指搓了搓下巴,忖度片刻,道:“你且带我们过去。”
春生应了一声,便驱起灵兽,调转车架,驶出这条分道,往另一处去了。
车上,风叔揉了揉眉心,叹道:“这城中怕要不太平了。”
池镜秋心下一紧,忙向阿舟看去。池镜舟却无甚反应,只懒洋洋地靠在池镜秋身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她的袖子。
阿音本来是静静坐着,闻言,攥在一起的双手却紧了紧。
风叔把他们的反应收在眼底,心中已有了计较。他眯了眯眼,忽然笑道:“舟小子,你看出来了?”
池镜舟被点到,眼皮一掀看向他。
风叔由得他看,仍是笑眯眯一副打趣模样。
池镜舟却慢悠悠坐直了。他理了理衣袖,眉目间展露出一丝锋芒:“小子愚钝,斗胆有些猜测。”
风叔笑意更深。
“结景草百年之属药力最佳,常作筑界之用。只是生得娇贵,独长在灯岭山阴之处,又不易保存,纵然贮以玉匣,小心供养,也不过存住半岁光景,过了则药力全失。偌大的乾元界,独此处最多。世人用得多时,也只有来此处买。”
“方才货药,先去的药铺摆设讲究,伙计口风也严,想是第一等的,理应是财力大,货源足,却找不来一株百年结景草。如此,已非寻常。”
“若只是头一家铺子没有,尚可以猜做哪家大宗族前来采买。可第二家铺子也没有,就说不过去了。”
“结景草贵重,寻常药铺不常有。先前去了两家大铺,却都已售罄。这世上纯然的巧合可不多。只能是……有什么人,买尽了整条街的存货。”
“可是,买来做什么呢?”
“寻常灵界,掐个诀即可结成。好一点的,五十年结景草便很合适。再挑剔些,一株百年结景草也足够用了。这么多百年结景草——买来做什么呢?”
“必定是有什么大动作,才要劳动这许多的借景草。不过具体是什么,小子却猜不到了。”
池镜舟说到此处,微微笑了一笑,浓密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一双漆黑的眸子。
“好!好!好!”
风叔连赞三声,抚掌而笑:“不愧是池霜秦的儿子!你爹当年,可没有你这样的智计!”
“风叔谬赞。”池镜舟轻声回道,面上却坦然自若,甚至不忘了冲着池镜秋飞去一个眼波。
池镜秋一向知道阿舟聪明,听他仅从丁点儿细枝末节便推测出这许多,倒也不大意外,反而多了些与有荣焉的意气。见他得意,也不吝于一个赞赏的眼神。
风叔夸过了人,便不再开口,只笑眯眯地摩挲手上的扳指,似乎半点不曾察觉到两人的眉眼官司。
车架行了许久,终于停下来。春生低哑的声音透过雕花的小门传进来:“大人,前面再转一条街便是了。”
风叔皱眉:“怎么不直接过去?”
“这地方见不得光,什么样的人都有,若是直接进去,让歹人瞧见了,怕要生出事端。前些日子城外刚死了位元婴道君,很是喧腾了一阵。”他顿了顿,压低了嗓音:“听说找到的时候,就瞧见满地的血沫子,骨头都殓不起来,招魂阵连摆了九天,连个残片儿也没瞧见。”
风叔露出个不屑的笑,正要开口,又想起什么似的,额角青筋跳了跳,压着嗓道冲外面的春生道:“罢了,你且等等。”
说完,摸出袖中的乾坤袋,倒腾了四顶黑色帷帽出来,先给自己戴上,剩下的挑挑拣拣,分别递给了三人:“都戴上,出去可莫要开口。”
话音方落,他闷闷地叹了口气,宽厚的肩膀忽然融化一般塌了下去。
池镜秋惊诧地睁大了眼。
她眼睁睁看着风叔身形渐渐萎缩,缩成个瘦弱佝偻的模样,衣袍也随之改了颜色,是血染一般的暗红。
“怎么还不动?”风叔开口,却是苍老枯涩的嗓音:“一点障眼法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池镜秋狂跳的心这才落回腔子里。她看了一眼池镜舟,瞧见他已经戴了上去,方咽了咽口水,学着风叔的样子戴了上去。
仿佛没有什么变化。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她便惊觉眼前的黑色纱布烟雾一般化了去,丝丝缕缕地附在她的衣衫同肌肤上,有些冰凉的意味。
正新奇着,帷帽却忽然被撩开,凑过来一张英气的少女面容。
“噗!”那少女看清她的脸,双眸一弯便笑出了声。
池镜秋对着少女依稀有些熟悉的眉眼,心头浮上一个荒唐的念头:“……阿舟?”
少女娇俏地冲她飞了一个媚眼,脆声应道:“是我。”
池镜秋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池镜舟摸了摸自己的面庞,甜蜜蜜地看向她:“不好看吗?”
池镜秋一时语塞,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打量。
面上多了些肉,下巴却更尖。剑眉依旧锋利,只是细了些。从前是凌厉的瑞凤眼,如今瞧着却柔和许多,汪汪地蓄进一泓温软的秋波。浓密的睫毛翘起来,扇子似的,鼻梁高挺,唇色红润,曲线玲珑——分明是个英气的绝色少女。
池镜秋目光古怪,欲言又止:“好看是好看……只是……”
池镜舟促狭一笑,把手中握着的小铜镜塞到到她手里:“阿姐,快莫说我了,你照一照。”
池镜秋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她看了看阿舟,抿抿嘴,提着心往镜子里看去。
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少年的脸。
她本来的模样其实并不出挑,纵然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添了两分颜色,也只能勉强夸作清秀。可现在镜子里的人却是处处俊俏,活生生一位俊丽文秀的小公子。
她忙侧头瞧了瞧阿音,他倒还是个少年模样,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锋锐。
“这……”池镜秋无措地看向池镜舟:“我们待会儿就这样出去吗?我恐怕装不出来。”
“怕甚?”池镜舟嘻嘻笑着:“阿姐你别说话就是了,只管跟着我,有事我来抗。”
池镜秋微微定了定心。
风叔本来便有意无意地盯着池镜舟,听他此言,更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方道:“走吧。”
一行人下了车架,春生早已立在一旁侯着。
风叔看向他:“你说的铺子,外面可有什么标识?”
春生回道:“此处与别处很有些不同,每间铺子位置并不固定,大人尽管往前走,瞧见一家房檐下悬着根枯枝的,便是了。”
见风叔挑了挑眉,又续道:“大人进去之后,随便挑一个小间,只管跟里面的人报上所需的灵药即可。”
说罢,便低眉顺眼地退到了一边。
风叔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晓得的倒不少。”
春生抬眼看他,下一瞬猛地跪了下去,头“砰”的一声叩在地上,声音竟有些颤抖:“大人明鉴,小人只是因为常替管事跑腿,所以知晓了这个地方,绝不敢有什么坏心思!”
说罢,又是一记闷响,重重地磕了下去。
池镜秋听在耳中,只觉得自己的额头仿佛跟着疼了起来,心中也极是不解——风叔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忽然就磕下去了?
风叔亦是面露讶色:“我不过问一句话,何必怕成这样?快快起来。”
可池镜秋却仿佛捕捉到他眼底的一片漠然。她以为自己不小心花了眼,再去看时,风叔已弯下腰把人扶了起来,面上一片豪爽笑意。
他右手在春生肩上拍了拍:“你且在这里侯着,等我们回来了,必为你备份谢礼!”
春生忙道不敢,风叔便转了身,领着人往前走了。
一行人走过街尾,脚步一转,便瞧见了春生说的地方。
待走进去,脚下是再寻常不过的石砖,眼前是再平庸无奇的街市。放眼望去,招牌门面一水儿的深色,黑压压的,竟分不出什么不同。
池镜秋自进了悬灯城来,所见到的街道屋宇,还未有如此……简陋的。
这里真有风叔要找的结景草?
她看看池镜舟,却见他正漫不经心地四下打量,半点不在意的样子。
风叔也是神色不变,只是大跨步地往前走。三人只好紧紧地跟上去。
整条街走了一半,身边路过的行人却寥寥,且皆是蒙头盖面,隐去了真容。
两侧的铺子连招牌上都不曾题字,只有檐角下悬着各色物事,依稀能窥见一点端倪。
忽然,风叔停了脚步,沉声道:“到了。”
池镜秋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一处铺子的檐角下,赫然挂着一根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