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阴高悬,月华如霜。
古木参天而生,疏落的枝叶遮不去月光,只在地面撒下斑驳的光华。
树下是一个残破的古朴石台。 石台通体深青色,形状近方,一头较为规整,依稀可见四处棱角,一头则豁然断开,斜斜的断面已经给岁月打磨得温润细腻,仿佛泛着玉石的光泽。
千百年来,无论春秋轮转,风云变幻,石台一直默默定在原地,未曾有半分移动。
乾元大陆仙道盛行,世人无论布衣紫裘,皆向往着问道修行,渴求有朝一日能驭风而起,直上仙天。只是修行苛求仙根,无缘之人便是入门亦不可得,故此求仙之人虽多,真正的修道者却是百不存一。
世人衣食住行离不开器具,修者自然亦有修者的器具。哪怕是最下等的法器,亦是尘世中人和低等修者可望而不可即的对象。
这石台通体润泽仿佛灵光隐蕴,自然不是没有人打过它的主意。只是自有人发现它以来,探寻的人来了又往,却始终没有谁能探出什么玄机。渐渐的也就显得不再稀奇,只被主人家做个寻常石头对待。
此刻这石台四周人影绰绰,却是一片寂然无声。人群之外几柱古拙的石灯高高立着,灯心明珠洒出柔和的青光。
细细看去,人影隐隐地分作三处:百十个低矮一些的,全是些少年少女,整齐的站在一处;五位藏蓝劲装身形各异的,俱都散着淡淡的威压;其余众多皆是成年之人,密密地围住石台,屏着气息望向石台之上。
石台之上正立着一名红袍老者。
老者面容清瘦,精神矍铄,有力的指尖轻轻点在身前悬空浮起的玉珠上,待那通体白色的浑圆玉珠忽的放出浅黄淡青两色光华,才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射向少年少女们站立之处,沉声道:“来。”
随着老者声音落下,一名少年抬脚从队伍中走出,踩着木质的阶梯,几步便跑上石台,在老者和玉珠前站定。
少年面庞微微涨红,小心地将手举到玉珠之前,屏住气息,目光紧紧地定在上面。
四面静寂无声,众目睽睽之下,那玉珠忽得放出赤红深青两色光芒!
一时间四周通明,台下凝固的人群微微波动,千余张面孔上皆透出无声的喜意。
老者看向少年:“火木双灵根,资质上等。”他神情肃然:“日后需勤勉修行,不可懈怠。”
“是!”
少年挺直胸膛,大声应道。
“去吧。”老者垂下眼,抬手拂去玉珠灵光:“下一个。”
少年躬身一礼,几步走到石台边缘跳下去,跑回了队伍中。他毫不在意四周投来的或歆羡或嫉妒的目光,甫一站定,便微微向前倾身,抬手拍了拍身前少女的肩膀。
少女侧转身子看向他,面色柔和,又带了些无奈的笑意。
怎么样?
少年眉飞色舞,无声地问道。
很棒。
少女无声地回以鼓励。
少年粲然一笑,双眸闪亮,虎牙尖尖,说不尽的意气风发。
少女便也浅浅笑了。笑罢,她朝着石台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少年继续看,又冲他轻轻眨了两下眼睛:一会儿我去找你。
少年用力点了点头,而后将目光投回到石台上。少女见状,便把身体转回去,屏气凝神地看向石台。
她与少年说话间,已有另一名矮个少年跑上台,忐忑地将手放在了玉珠上。
灵光放出,却是杂乱黯淡的五色灵光。那矮个少年的眼圈立时变红了,匆匆地行过一礼,疾步下了石台。
少女心中一沉,五灵根者虽然亦可修行,但碍于资质,大多止步于筑基期,几乎没有修成金丹的可能,更莫说是元婴期了。
她几乎可以想见那少年的余生:待在族中,修行低等的功法,勉强筑了基,便加入族中的护卫队,浑浑噩噩着蹉跎了一生。可即使是这样,也胜过那些没有灵根的人许多。毕竟有仙缘者,到底是百不存一。
正思索着,那石台上又跑去一个十三四岁的黄衣少女。可这一次,那玉珠却连一丝灵光也不曾放出来。
这便是没有仙缘了。
黄衣少女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抬着手放在玉珠前一次次尝试,那玉珠却始终毫无反应。她几乎站不住,仓惶的目光投向老者。
老者摇了摇头。
黄衣少女的泪便滚落下来,咬着下唇跑回了队伍里,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她一旁的几名少年少女互相看了看,半晌,终究是一动不动。
少女无声地叹了口气。
台上的测试不曾停下,陆陆续续又测出了两个三灵根,一个四灵根和三个五灵根,可像是第一位少年那样的双灵根,却是再也没测出了。
眼见着人数快要测完,少女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了起来。
就要到她了。
她目光朝不远处成年族人的队伍里投去,逡巡了几遍才收回来,眼眶微微泛红,神色有些黯然。
这时身前的少年忽然回过头来,悄悄地做着口型:“别怕。”
她看着少年鼻尖渗出的细小水珠和微微汗湿的鬓角,有些忍俊不禁,又泛着微醺的暖意,微蹙的眉头便不自觉地松开了。
台上的少年测过灵根跑下来,是水土木三灵根,她双手微微握紧,快步上了石台。
石台坚硬厚重,踏足其上之时,竟不曾发出任何声响,少女心中掠过一丝惊奇,很快又被逐渐升起的忐忑压下。
她在玉珠前站定,抬手轻轻放了上去。
触感微凉,一两息之后却忽然泛起了暖意。少女只觉得一股暖意温柔地透过手心,顺着血肉骨骼,游走在她的四肢肺腑之间。
玉珠渐渐放出了一抹光晕,浓郁的深绿色,厚重,又散着不容忽视的生机。少女的双眸,缓缓地瞪大了。
四下忽然沸腾起来。
少女略带慌张地看向人群中的少年,可是相隔太远,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便只好回过头,忐忑地看向老者。
老者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哑声道:“单木灵根,资质……极佳。”
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生疏的笑,面容便显得既僵硬古怪,又有些奇异的柔和。他低下头看着少女:“你的名字?”
少女仿佛仍在梦中,只怔怔地看着他。老者便又重复了一遍。
她这才如梦初醒,定了定神,答道:“回长老,晚辈巳支池镜秋,镜字辈,行七。家父池霜城,霜字辈,行二。”
老者眼中透出一丝恍然:“原是霜城家的丫头,难怪……”他抬起手揉了揉池镜秋的发顶,面上恢复了平淡,眼底却是柔和的:“不错。”
池镜秋面颊微微发烫:“长老记得我父亲?”
老者点头道:“昔年我任族中武师时,带过你父亲一阵子,自然记得。你父亲他……”他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痛憾,极生硬地续道:“你随了你父亲的天赋,资质极佳,想来纵然是上九仙宗亦可前往一搏。既然有此禀赋,当勤勉修行,莫要懈怠。”
池镜秋恭声应是,心中却微微翻起了波澜。
老者顿了顿,有些懊恼似的,又道:“也莫要太过刻苦,境界升得慢些亦不妨事,只是不可急功近利,走了偏路,更不可钻牛角尖。”
池镜秋心头微暖,纵有些怪异之感,也很快散了去,便一一应了是,恭敬地行过礼,见老者点头,才转身下了石台,走回到队伍中。
她刚在队中站定,便发觉四周少年少女皆是无声地盯着自己。她楞了片刻,心头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涌出来一股欣喜。
我是……单木灵根。
她轻轻地呢喃一声,双眸黑亮,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几乎要压制不住笑出声来,便只好用力地咬住嘴唇。
真好,她想。以后她也可以像族中高手那样,挥手间融金化雨,崩地裂石,生发草木。她也可以凭风直上,踏步长空……她可以和阿舟一起,去瞧一瞧外面的世界……
台上测试仍进行着,她却再想不起去看了。
身后,少年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伸手拉了拉池镜秋的衣角。
池镜秋回过头,正对上少年泛红的眼框。
“怎么了?”她微微一惊,低声问道。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泛起浅浅的水光,却只是抿着嘴不肯说话。
池镜秋蹙起了眉头。
她从方才少年下了石台开始回想,细细地回想一遍,却始终仍猜不出少年为何忽然难过。少年又拗着性子不肯开口,一时间面上便透出些为难。
少年窥见她神色,拉着她衣角的手缓缓松开,眼泪忽然便滚落了下来。
“阿舟……莫哭……”池镜秋心头酸软,纵然还顾忌着台上的测灵之礼,慌乱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便转过身,从袖子中取了帕子塞过去。
可少年垂下来的手却始终握得紧紧。
“阿舟……”她面露无奈。
少年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正僵持着,测灵之礼竟已经结束,台上忽然传来老者的声音:“今日测灵,身具灵根者,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