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别说了……”聂清扬哽咽着恳求聂穹停下，大颗的泪珠从他的面颊滚落，他不想再听了，不想知道了。
“你说我偏心，是，我偏心偏到整夜整夜睡不着，梦见你二叔满脸是血的问我为什么纵容你伤害老二……”
谈到自己的二儿子，一把年纪的聂穹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扪心自问，我对得起你们爷俩，可我对不住老二他们一家啊，但我能怎么办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刚查出你二叔的死，是遭了你爸的毒手，就接到你爸吞药的消息，连句话也不肯留。他好像在以这种方式，告诉我他错了，他敢作敢当，去找老二谢罪了。我已经失去了儿子，难道还要看孙子之间也反目成仇，接着互相残杀？”
“我不敢让你和老二知道这些，一是怕老二容不下你，二是怕你带着负罪感长大，怕你在这个家待不下去。我不让任何人打听你妈的来历，是怕你接受不了，怕你自轻自贱，觉得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当年你年轻，犯了错，好在是没有酿成大祸，我狠不下心，姑且原谅了你。可爷爷怕啊，怕你走上你爸的老路，只能把你拴在身边，困在岛上，可谁知道，我这么做，反倒让你把这个家推得更远，对老二的仇视更严重。”
当真相被层层扒开，露出聂穹的用心良苦，聂清扬哭得像个孩子。
“老大，你恨谁都可以，但你不该恨老二，不该啊……”
为人父母，总是为最不省心的孩子操持更多，反倒对懂事的那个亏欠很重，这便是做家长的难处，若得不到孩子们的体谅，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泪眼婆娑的聂穹听着聂清扬放肆大哭，这么多年过去，唯有此刻，他觉得对方是个孩子，而不是一个心机深沉、无药可救的拖累，又怎能不心软，“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闻言，聂清扬哭得更狠，更加止不住，他曾有过千万种设想，可他都猜错了。
当他自以为是的那些东西被推翻，他不敢去回味聂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他拉扯大，他做出混账事的时候，聂穹又是怎样说服自己帮他遮掩的。
原来没有人对不起他，他才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混账。
明明，他只是个被生出来祸害聂家的工具，可他还是对自己的父亲憎恨不起来。
尽管，父亲对他严苛无比，有着他达不到的期许，可至少他的记忆中有父亲的身影，对方温柔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着的，不单纯是为了争权夺利而存在的，他爸，应该很爱那个女人吧，否则，他是感受不到的。
良久，聂清扬才恢复冷静，“那个女人呢？”
知道聂清扬说的是谁，聂穹无奈的回道：“自杀了。”
聂清扬嘲弄的扯了扯唇，那个以报复为目的生下他的女人，从没去看过他一眼的女人，把他推进万丈深渊的女人，对他是一点牵挂也无的吧，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聂清扬发呆的工夫，聂穹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张相片，递到对方眼前，“这是当年在你爸身上找到的，我本想烧了，可还是保存了下来，今天正好还给你。”
聂清扬抗拒的扫了眼——照片已经泛黄，他颤抖着手接过照片，见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灿烂又甜蜜，女人长相清丽，和他的模样是有几分相似的。
抬眸，聂清扬很快收回视线，冷酷又不带留恋的将照片撕得粉碎，“我没有妈。”
叫他如何不恨她呢，她那么残忍、自私、可怕，她毁了他爸，也毁了他，还给珍视他的家人带来无尽的伤害，叫他万箭穿心无地自容，最后一死了之逃避一切，她倒是轻松了，解脱了，可那些罪，谁来赎？
见状，聂穹是有些欣慰的，聂清扬不糊涂，有些人不该念也不能念，否则是跟自己过不去，“她把自己当武器，可她毕竟不是武器，最终害人害己，就当没这么个人，也好。”
再复杂的事，也有捋清楚的时候，再混乱的心，也有沉下来的时候，聂清扬脸上的泪痕已干，他缓慢的站起来，如释重负的对聂穹说：“爷爷，跟老二坦白吧，所有的事，他不该被瞒着，您也不该再替我担着，平白承受这么多，不管老二要怎么对我，我都接受。您说的没错，拖了这么久的恩怨纠葛，该结束了。既然我是我爸的儿子，既然我欠老二这么多，我得还，我得给他个交代。”
聂清扬有骨气，有底线，愿意悬崖勒马，及时挽回，聂穹鼻头一酸：是他眼拙看错了，儿子，肯定是比老子有出息的。
“好孩子，爷爷听你的。”
这些过往，聂清奇有权知道，聂穹也不想再瞒下去了，聂清扬能改邪归正，他就不后悔养育过这个孙子。
至于他们弟兄俩要怎么解决，他不能再插手。
哪怕聂清扬会走出这个家门，可只要一家人能放下仇恨，往前看，他死也能瞑目了。
愧对聂穹那双充满慈爱的眼睛，聂清扬低下头，自责的问：“我，在您眼里，当真还算好孩子吗？”
含笑拍拍聂清扬的肩，聂穹很庆幸，因为他对聂清扬的宽容是值得的，“怎么不算呢，你跟老二都是无辜的，大人犯的错，要你们来承担，委屈你们了。以前是爷爷小瞧了你，也是怕老二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我家清扬是好样的，做错事要认，挨打要立正，这才是我聂家的好男儿！”
鼓起勇气抬起头，聂清扬直视着苍老的聂穹，意识到自己该尽的孝道从未尽过，有的只是并不心悦诚服的假意遵从。
他被困在岛上的这些日子，何尝不是聂穹本该颐养天年的日子，却被用来陪着他，守着他，哪都不能去，吃不香也睡不好。
“爷爷，我想搬回来住，可以吗？”
聂穹惊喜之余感动到笑弯了眼，“说什么傻话，这是你家，哪有什么可以不可以，在爷爷眼里你跟朵朵他们一直都是一样的，爷爷巴不得你们成天赖在爷爷身边呢。”
聂清扬满足的重重点头，脸上扬起发自内心的笑容，可一秒后，面容又黯淡下去，他错过的太多，只怕不能再陪在家人身边多少天了。
聂家的家规，他记得很牢，同室操戈是什么下场，他也很清楚，有因必有果，他认罚，这次是心甘情愿的认罚。
察觉到聂清扬的情绪转变，聂穹这才想起来，“对了，今天爷爷同你说的这些，暂且不着急让老二知道，他目前还有其他困境要解，等他处理完另外的麻烦，才是恰当的时机。”
聂清扬蹙起眉，“跟我叫他回来有关？”
“没错。”
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可聂清扬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口，“我能帮上忙吗？”
聂穹虽然摇头，眼神却是赞许的，“这才像个当大哥的，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谁也帮不上忙。”
跟自己脱不了干系，想帮忙却无能为力，聂清扬挫败的耷拉着眉眼，“的确是施妤偷偷联系我，让我想法子把老二叫回来，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我讨厌老二的，明明我跟她话都没说过几句。她说老二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要让老二痛苦一辈子，说我帮她没损失，何不信她一次。我就……对不起爷爷，我……”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你的道歉，爷爷收下了，在爷爷这里，以前的事都翻篇了，不提了。但老二那里，你记着你还欠他一个坦白。”
“嗯！”
聂清扬回答的很用力，像在表示自己一定言出必行，望着这么可爱又听话的孩子，聂穹前所未有的开怀。
努力没有白费，他的孙子，其实并不是个阴郁的人，该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底下。
聂清扬要回去收拾东西，聂穹则在思考——施妤是怎么看出聂清扬不为人知的心思的，聂清扬暗地里憋着的那口劲儿，连自己家人都瞧不出，施妤莫非有火眼晶晶？聂穹百思不得其解……
院子里，聂清扬刚出来就撞上正在擦眼泪的聂蕊。
没错，聂蕊没料到聂穹会和聂清扬聊这么长时间，因此回来太早的她，听到了不该听的。
“大哥……”聂蕊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红的，看聂清扬的眼神，却比以前哪一次都亲切。
因为她无忧无虑的活到今天，才发现聂家的孩子只有她是幸福的。
“你听到了？”多一个人知道，聂清扬心里的包袱反而会轻一分，便很快从难堪变得坦然。
“我谁都不会说的，大哥，我能抱抱你吗？”
没想到胆小的聂蕊不仅不怕他，还一脸心疼的提出这种要求，聂清扬本就不硬的心，一下就被聂蕊这个温暖的小天使给融化。
他抬起手臂，被聂蕊扑了个满怀。
“对不起，我这个大哥，当得一点也不称职。”和家人拥抱的感觉真好，聂清扬想：他只把那具躺在床上不会有反应的躯体视作亲人，太傻了，是他不给聂蕊她们上前一步的机会，自苦多年，是他没福气。
“不！你永远都是我大哥，不管你认不认！”
被聂蕊的蛮横逗笑，聂清扬宠溺的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