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了?”
低而优雅的声音,带着笑意响在耳侧,宋知意睫毛微颤,睁眼。
明明沈予安刚刚还在远处,神态也还是以往那般清冷,然而瞬间竟至宋知意身边,伸手一捞,退后数尺。
腰间一紧,面前银光闪烁追逐而来。宋知意捏紧袖口,目光一扫。
这机关设置者大抵抱着与入侵者同归于尽的想法装的,这狭小密室里,一处机关扣一环,一处箭簇落地,又一簇就会从不同方向射出来,令人防不胜防。
而此时,唯有……
她伸手去指桌案下一方狭窄的空间,“那里比较安全!”
沈予安却突然侧头看她一眼,面上带笑,“桌下乃落脚之处,灰尘肮脏,气味浊臭,只怕会熏到姑娘。”
宋知意望着这人一尘不染的衣襟,抽抽嘴角。
只怕是你自己嫌弃吧?
说话间,箭簇已至,而身后石门紧闭,无处可退,无从躲避。
宋知意心中一沉。
完了,今天必然被扎成刺猬了。
沈予安却神色如常,根本不理会面前那些逼人的杀招,脚下一踏,带着宋知意飞身而起,迎箭而上。
半空中,他衣袍飞卷,如于乌云中若隐若现的雷光,似暗色苍穹里瑟瑟有声的烈风,所过之处,断刃,毁箭,罡风波及,竟也在墙壁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他不是强冲。看起来似乎都是危机四伏里极其随意的一步,然而他怀里的宋知意却看得分明,他们在这样的刀光剑影里穿梭,那些可怖的箭簇几乎连沈予安的衣角都挨不到,那些断裂的箭簇,纯属被这个男人误伤。
宋知意简直不会呼吸了。
练武多年,她自诩武艺不算第一,也能在阳城排上个前几名,但自从此刻开始,宋知意有些自卑了。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这样密集的箭簇中,沈予安不选择落荒而逃,不同意降尊纡贵,却可以生生找出最省力也最从容的一种方法。
这需要何等精准的算计!
这无数的利刃和每支利刃弹射的方向、角度以及即将诱发的下一个机关,他必须计算拿捏到极致,才能够全部毫发无损的躲过。
这个男人,聪慧到不太像个人!
宋知意实在感叹,也就没注意到身边利刃呼啸声逐渐减弱,只是凝视着头顶上这男人的下巴发呆。
沈予安落地,低头便瞧见怀中女子呆愣着看他的模样,眉梢一挑,低下头在宋知意耳边低低开口。
“在咱们北凉,若是一个男子英雄救美后,女子不仅不推开,还这样看着他,那必然是主动向男子表示亲近,”手臂一收,他将宋知意抱的更紧,语气也越发暧昧,“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男子不让她以身相许,是非常愚蠢的。”
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淳厚温润,却又清冷如雪。衣袖翻飞间,宋知意隐隐约约听见他的笑声,呼出的气息拂在耳侧,像猫儿挠在心里般痒的令人心中慌乱。
不过,对于宋知意来说,慌乱的不是这沈予安魅惑的风情,毕竟这人虽然句句皆是不甚正经的香艳话,但是眉梢眼角却一副出尘的清冷高洁,完全没有狎昵邪念,她知道他不会真的做什么。
宋知意慌乱的是……痒。
她自小到大,不怕疼,不怕痛,不怕流血掉皮肉,就唯独怕痒。
谁故意让她痒,她就必定抽谁!
于是,宋知意一边面上做出了些许害羞的扭捏样子,完好的左手手指却瞬间悄悄摸上了自己的软鞭。
然而,还没触上鞭子的流苏,指尖突然一震,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对面,沈予安微笑着收回手指。
“姑娘,不是什么时候,使坏心思都有用的。”
宋知意的诡计被识破,不知为何在他的眸子下,竟难得有些尴尬。
沈予安却再未多言,说话间便松了手放开她,自己在密室里细细打量。
宋知意紧了紧自己的鞭子,想起自己今日来太子府的正事,也弯下腰,去寻刚刚看见的物体 。
那物体底盘方正敦厚,颈子却细弱短小,上面还有几滴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是个私人印章。
她眉头紧锁,翻过印章,一眼便看见那章面用篆书刻着几个大字——
宋辉之印!
宋知意瞳孔急骤收缩。
果然是父亲一直随身携带的印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父亲对北凉皇室忠心耿耿,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宋知意没有犹豫,捏着那印章就悄悄往怀里揣。
此事未明,印章一事绝不能让他人知晓。
然而,手揣了一半,便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眼,便望见沈予安正立在桌案前,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那笑和煦如春风,却瞬间让宋知意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这位姑娘,”沈予安一手支案,一手微微前伸,“根据北凉律法,藏匿案发现场物证,有包庇他人嫌疑者,判处三年以上,五年以下牢刑。”
“啊,藏匿?居然还有这种事!”宋知意眼睛一瞪,立刻站起身佯装四处寻找,“谁藏匿物证了?真是不像话!我帮你抓起来扭送官府!”
“既然如此,”沈予安微笑着看着她自导自演,“请小姐取下腰间的软鞭将自己缚结实了,也省了在下动手的功夫,哦,对了,顺便请小姐把刚刚你揣进衣襟的印章拿出来,在下还得上交陛下。”
“哈哈哈哈,原是我不小心揣进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宋知意哈哈大笑几声,手伸入怀中去摸那印章,“唔,让我摸摸在哪呢……”
沈予安微微一笑也不催她。
宋知意摸了半天,见他并不买账,只得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握着自己的小拳头伸向沈予安,“沈大人此物贵重,一定得……好好接受!”
眼看着她的拳头即将与他相接,宋知意豁然抬首,一笑。
那笑肆意而张扬,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早早地谋定好退路后的奸诈。
沈予安突然皱皱眉,收手。
于此同时,宋知意突然暴起,一脚踢在身旁的凳子上,闪身向后飞去。
石凳带着呼啸的风声铺面而来,沈予安刚极速后退躲开,便见宋知意已经奔至隧道门前,伸手要在墙上一盏长明灯上一旋。
宋知意还未来得及触动开门的机关,便听得身后沈予安那沉静的声音,“宋小姐。”
宋知意一僵,回首,“你叫我什么?”
“宋家嫡小姐,宋知意。”沈予安神色自若,背着手轻步迈过来,目光悠远。
“青海楼初见,你衣着贵气,带着丫头,必不会是太子府下人,而桌下那一枚印章,刻着宋大人的名字,你若与宋家无关,必然不会那般紧张,加之你同宋知睿大人长得有几分相似,由此观之,你的身份昭然若揭。”
“不过,”他垂眼,望向她,“你藏得了一枚印章,能帮得住其他的证据吗?”
“哦?”宋知意目光灼灼,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也由玩世不恭变为清冷疏离,“还请沈相赐教。”
“太子之毒,乃是饮了杯中茶水所至,而这茶,是君山银针。”
轻飘飘一句话,却顿时令宋知意浑身冰冷。
她记得,哥哥两个月前还无意识地说起,自己从隐居在山里的好友那里得了些君山银针茶,刚到手还没来的及品尝,便被太子殿下闻讯分去了一大半。
她的目光落在那杯茶上。
无论那杯中是不是哥哥那里得来的茶叶,宋家已经无论如何都已经无法避免地卷了进来。
此时毁之,沈予安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此时一手断折,而他武功高强,只怕不成;
若是不毁,他沈家同自己家向来不在同一立场,沈予安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倒政敌的好机会……
“既如此……”
宋知意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那只能这样了。”
沈予安笑着仰起头。
然而,他却看见宋知意又在怀中摸了摸,然后掏出一个纸包,用力一弹。
黑色的粉末顿时撒了一地。
沈予安嗅了嗅,面色骤然一变。
火药!
烛火闪耀中,宋知意的笑容竟有些猥琐,她随手一丢,指尖火折子的光芒四射。
“既然不太好毁灭证据,不如就都烧了吧!”
沈予安心下一沉。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女子竟然真的如此大胆,敢在自己面前将当朝太子的尸身和一切证据直接烧毁!
沈予安飞身跃起,冲向宋知意。
他得捉住这个狡猾的女子!
“啪嗒!”
宋知意瞬间扭动机关,看见石门开了一条缝,头也不回向外就逃。
然而身后衣袂飘起互相拍打的声音越发逼进,宋知意毫不犹豫,将手里包起来的东西向后一丢。
“印章我不要了!”
沈予安眸子一眯,只得抽身返回去捉空中翻飞的布包。
就是这么一瞬间,宋知意已经从那缝隙之中钻了出去。
“相爷!”
尚溪等人正等得满心焦虑,骤然见有人飞身出来,赶紧迎上来,然而却瞧见一个满脸黑灰的女子冲他们极其猥琐地笑了笑,而一口白牙极其亮眼。
“你们相爷捡垃圾去了!”
捡垃圾?
尚溪还来不来反应,宋知意在墙头跳了几下便不见了踪影,他刚回头,目光便被火光背景里,缓缓走来锦衣的男子所吸引。
他宽袍大袖,身后虽是火光冉冉,灰尘翻飞,他却一尘不染,锦绣衣襟,在月色中幽光微闪。
沈予安的步态一如既往缓慢踏实,即使此刻行走于火焰边缘,也如漫步于宫廷花园之中,高贵翩然。
只是这高贵公子哥,手中捏着的破破烂烂布包甚是违和。
“相爷,怎么办?”尚溪看着那火势正旺的密室咬了咬唇。
沈予安回首看了一眼,摇摇头。
没用了。
他垂首,翻开手里的布包。
还好有刻章作为证据……
他突然一顿。
尚溪惊讶自家爷突然的怔愣,也忍不住好奇心探头去看,一眼便瞧见那破破烂烂的布里躺着的——
一截可爱的蜡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