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熙和十年春,当朝太子因府邸失火而薨。陛下悲伤难抑,罢朝三天,举国齐哀。
这件事在当时的人们眼里,只是感叹世事无常,也着实在某一段时间内它成为了北凉上下茶余饭后的资谈,最后的结局也终究被人忘记。可是很多年后,当史学家翻开这一段历史,品味那寥寥几句“熙和十年,春,先太子薨于邸”时,却突然发现,这位太子之死,竟成为开启北凉新阶段的导火索,从而上演了一出又一出传奇故事。
后人分析这一关键事件,大多将目光聚焦于那场莫名其妙的火灾之上,分析了无数当时杰出的人才纵火的可能性,却始终没有人知道,这一场大火来源于一个女子的临时起意,而彼时她还是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
“小伴读?”
跪在地上的宋知意霍然抬头,吊着自己被挂在胸前的右手,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那前来宣旨的太监,“我中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小声重复了几声,“噫,我中了?我竟然中了?”
“恭喜宋小姐了!”那太监笑的喜庆,捏了那黄澄澄的圣旨就要递给她,“您有福了,这次是公主殿下专门钦点的您,可见您讨喜!”
受到表扬的宋知意咧着嘴傻笑了几声,便由着正赶上沐休在家的兄长与那太监打点寒暄。
待到宋知睿送走那满面红光的太监踏进家门,便见那个早在小院子里搬了藤椅躺着喝酒吃烤鸡的少女了。
阳光明媚,树影婆娑,斑驳的光影落在那绯衣少女的身上,窈窕纤细。那女子的发散落在风中,风吹过,隐隐约约露出那修长如天鹅的脖颈。
他挑挑眉,迈步过去,对着那藤椅腿狠狠一踹!
“妈呀!”宋知意正提着酒壶仰头喝酒,猝不及防这么一晃荡,那酒顿时洒了一脸,漫入眼睛,辣得她瞬间跳了起来。
“哪个宵小谋害我?”
宵小在一旁抱着胸,冷声开口。
“你看看你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吗?如今你已是公主伴读,怎么还一身江湖气,三天后进宫随侍,可别丢我们宋家的脸!”
听见这声音,宋知意顺手将怀里的酒壶一丢,一边擦脸一边骂,“宋知睿,这么多天没打架了你手痒痒了?”
宋知睿眉眼弯弯,接了那壶放在身边小几上,顺手还摸了两个核桃,倚在树上,掌心一合。
“啪嗒!”
刚擦干净脸的宋知意一顿,余光瞥见自家哥哥指缝间飞出的那破碎的核桃皮。
“打便打,只是,”宋知睿摊开掌心,用指尖挑出碎了的果仁丢进嘴里,语气颇有些挑衅的意味,“你那断手,抬的起来吗?”
宋知意望着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吊在胸前的手臂有些心虚,咂了咂嘴,有意岔开话题,“咱们家一直都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
宋知睿挑完碎成渣的核桃仁,便将手里还算比较完整的丢给宋知意,拍拍手上的灰道。
“不过话说回来,父亲说,你这手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了,但是还在恢复中,并不能书写,他已经请示过陛下了,可以让你带冬雪进去伺候,你若是有什么就让她先替你去做。”
宋知意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的点头,“我知道,学习这样的事儿自然是交给她的。”
闻言,又在扒核桃的宋知睿顿了顿,抬头。
“知意,”他犹豫片刻,还是正色道,“这其中的事情太过复杂……那沈予安并不是什么好人,入仕不过六年,便能让名不经传的沈家成为贵室,他才能固然出众,但实则毒辣狠厉,万事做绝,闻利而动才是此人发迹根本,加之密室嫁祸一事难保不是他所为……你还是莫要卷进来,安分读书去吧。”
“你也知道,我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宋知意耸耸肩,对着宋知睿笑了笑,“更何况我还没报断腕之仇。”
宋知睿垂眼,修长的手指将核桃扒的飞快,半晌,笑道,“你的仇我可以帮你报,给五十两银子就成。”
“好啊,”宋知意点点头,竟答得极其爽快,“明天就可以给你。”
宋知睿挑挑眉,“呦,今儿怎么这么大方?你那来那么多钱?”
“唔,”宋知意说的不慌不忙,“我自然没有,只得去问爹爹要,理由就是你逛青楼欠了钱!”
“你,你一个姑娘家,少跟爹爹说这样的混账话!”
宋知睿脸颊突然一红,将手里的核桃皮往宋知意怀里一丢,勉强板起脸来,丢下一句“还不赶紧回屋学习”便扬长而去。
看见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宋知意乐的在躺椅上打了个滚。
“哈哈你看宋知睿从小到大,脸红这毛病就没变过哈哈……”
“小姐,您该学习了。”一道冷硬的声音传来,让宋知意的笑顿时僵在嗓子里。
她怎么忘了,身边还有个坚决执行宋知睿一切命令与指挥的冬雪呢?
她幽幽叹口气,转头看着身边与她大眼瞪小眼的冬雪,“冬雪啊,你到底是谁的丫头?”
冬雪乍一听这话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一想到刚刚大少爷的话,心里也有了底气,梗着脖子道,“奴婢是咱们宋府的人,谁的话说的对,奴婢就听谁的!”
深感被背叛的宋知意哀嚎一声,只得在冬雪的监督下回了房间。
在椅子上坐下,宋知意心情十分不好,到处挑毛病。
她埋怨道,“咱们书房的房梁也太低了。”
冬雪头也不回,“方便小姐头悬梁、锥刺股。”
宋知意撇嘴,“椅子又硬,连个坐垫都没有!”
冬雪毫不动摇,“这对小姐腰背好,若是小姐不想坐了,可腰马合一,蹲马步背诵。”
宋知意噎了噎,“那这屋子光线太暗……”
面前光线突然大亮,冬雪拍拍手,将刚刚推开的窗户固定住,转头笑道,“小姐不经常来书房,自然不知咱们这儿一开窗户光线绝佳!”
宋知意心如死灰。
冬雪在书架里找了一会儿,翻出两本书来,十分满意的拍了拍,“这是夫人之前留下的书,小姐多看看。”
宋知意瞪大眼瞧了,见她左手拿着的是一本《王前雄学案》,右手是一本《五年宫考,三年模拟》,立马就觉得浑身力气被人掏空,一瞬间倒在了桌子上。
天哪,谁来救救她?
救,是没人救的,冬雪反而抱了一篋针线彩布,笑眯眯地地往宋知意桌前一坐,再无声地冲她微微颔首。
意思十分明确:“做题吧,奴婢看着呢。”
宋知意心猿意马地低头,作认真状。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听说前些日子南街上来了个戏班子,里面的人跳舞挺好看的……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唔,美人好啊美人妙啊,不过不知道有没有我收藏的那些本子里的男美人好看……
子曰……我那些书都放在哪里来的……
子……好像在书柜顶上……
我的男美人们……
半天了,书上的字宋知意一个也没看进去,反而觉得意识模糊,越来越困。
冬雪绣了一会儿花样子,想起来自己在灶台上还炖着汤,瞧着宋知意低着头还在“认真读书”,就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不知道,在她出门不久,桌前的那个低着头的少女便开始轻轻打鼾。
宋知意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先是模模糊糊间梦见那一夜冲天的火海,太子那乌青的脸在火光中狰狞可怖,却突然向她伸手抓来,那尖锐的指甲令人害怕,而她拔剑向天,挥刀去砍——
“洗手了吗就抓我?”
然而手起刀落间,画面却突然一转,她似乎走进了雕阁画栋之中,烛火在鎏金的灯笼里里熠熠闪烁,宽阔的巨石铺就的地面有无数红衣男子舞姿妖娆,柔媚无比向她涌来。
她又听见自己的洪亮如钟的笑声——
“别急,一个个来,你们都是姐姐我的墙头!”
美人们娇羞,宋知意却笑的张狂,正待将那些美男子们上下其手,却不知道是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伏在她耳旁轻轻开口。
“大郎,来,吃药了。”
大郎,来,吃药了!
来吃药了!
吃药了!
宋知意顿时一震,冷汗迭出,醒了过来。
面前深色的桌案在烛光中显现出更深沉的色泽,桌角的窗子半开,吹起新纺的绿纱,朦朦胧胧可见月色未晞。
“过了吃饭的点了……”宋知意揉揉眼睛,拖着萎靡不振的步子,把自己往床上一丢。
如此三天过去,冬雪每日都在为宋知意的“努力学习”而兴奋不已,殊不知,宋知意那些学习的书不仅一页都没翻过去,还早把里面的内容替换成了自己的珍藏版的书看了个尽兴。
转眼便到了入宫那日。夜色将明,冬雪早早地便起来将宋知意叫醒,二人收拾妥当便打算乘车进宫。
伴读入宫可是大事,宋府上上下下都极其重视,宋辉和宋知睿也早早起来守在门口,等宋知意打着哈欠出来时,看见门口立着的木桩子似的两人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做什么?”宋知意挠挠脸,十分不解,“不必如此隆重吧?”
宋家父子沉默片刻,宋辉先开了口。
“小兔崽子,你要是敢给老子丢人,回来小心我打死你!”
他恶狠狠地扬了扬拳头以示威胁,“万事都得听公主殿下的,不许忤逆,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宋知意后退几步。
见状,宋辉似是很满意地点点头,抛下宋知意先上朝去了。
宋知睿摇摇头,叹口气,拍了拍宋知意的肩将她送出门。
“宫中局势复杂,瞬息万变,万事务必小心谨慎,切记不能意气用事。”
“我知道。”
宋知意挥挥手,走得干脆而无畏,而更远的天际,几丝橙光渐渐升起。
晨曦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