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后门,一刻钟前。
月入乌云,星子黯淡。不知哪里来的冷风竟吹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守门的侍卫伸头去望,便见月色下一人一马从远方奔驰而来。
行至太子府后门前,那骑士霍然收臂,翻身下马,灯笼里翻飞的烛火映出他仓惶的神色。
“快!通知下去,沈予安已经进了太子府!”
“什么?”一个侍卫眼皮跳了跳,不自觉压低声音,“咱们严防死守了一天,他怎么进来的?”
“老子怎么知道!”来人似乎很是烦躁,一把推开那二人迈进去,“派人去密室看看!主子的局还没布稳妥,此刻决不能让他发现证据!”
“是。”
院子里翻天覆地,屋里却尬笑连连。
大红色的龙凤喜烛静静燃烧,宋知意僵硬着身子捏着盖头冲面前的人点头哈腰。
“好久不见……”
烛火的光芒盈盈碎锁,面前这人的容貌落在这样朦胧的光影里却不觉模糊失真,反而让人想起碧海之上初升的明月,悠远雍容,眉梢眼角的慵慵懒懒,又平添一丝风情。
这样魅惑的人儿,不是沈相又是谁?
相比于宋知意,沈予安要淡定得多。
他只是对僵硬的宋知意点头示意,接着抽回了自己还被宋知意紧紧攥着的手,灿若星辰的眸子盯着宋知意看了看,转身向喜床边走去。
宋知意暗中啧啧了几声 。
还真别说,这沈予安的身材倒是不错。
他的腿修长,坐着的时候还好,一站起来那原本拖地的裙摆便升到了脚裸,随着他独有的慵懒步伐层层褶皱缓缓漾开,倒衬得他恍如漫步云端的高洁仙子。
只是这仙子,大抵不大正经。
宋知意挠了挠脸。
明明人家说送来的是那什么曹家大姑娘,怎么现在坐在这儿的反而成了沈家大男人?
这沈家大男人还穿了一身红彤彤的,漂漂亮亮的嫁衣出现在人太子的洞房里?
怎么看怎么奇怪!
难道……
宋知意用眼睛斜睨了立在榻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的沈予安,心里突然明白过来。
这老人们都说,人都是有孤独要排解的,大抵这人上人的沈相青天白日里做惯了男子,夜里总想着释放一下天性做回女子?
至于为啥来太子府上…… ……
宋知意眼珠子又转了转,想起了话本子里的那些男子间爱而不得的凄美故事。
难道他其实同太子两情相悦,碍于二人皆身处高位,这等身份总不好堂而皇之的见面,所以这太子假托娶妾,实则是他们二人暗度陈仓漫天过海虚凤假凰的伎俩?
而今夜,就是他们被翻红浪鸳鸯戏水的好日子?
宋知意看着他细而挺拔的腰身一折,伸手去解那床幔上的绳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些许不可名状的画面,笑的脸上也堆起了一朵菊花,“想不到您还有这样奇特的癖好……”
什么奇特的癖好?
沈予安挑挑眉,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
面前这少女背对灯光而立,灯火幽幽散射,可见她一身太子府下人的装扮,笑容虽谄媚,周身却并无局促谦卑,反而令人感觉得到那种少见的洒脱优雅气质,面容晶莹洁白,而那双长睫则如振翅欲飞的蝶落在一汪清泉之上,鼻尖翘挺,唇淡如樱。
是个美人儿。
沈予安特意瞥了眼她的头顶。
那两个圆嘟嘟的小丸子看上去倒也是可爱。
这脸看着的确有些熟悉,但是自己平日里见过的人太多,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也并不太懂自己有哪种癖好惹面前这个丫鬟笑的这样猥琐。
然而这样的困惑在他脑海中也不过停留了一瞬间便抛之脑后。
他素来懒散,想不明白就不想,他从来不在没有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沈予安修长的指捏着那绳子扯了扯。
嗯,韧性不错。
他这一扯绳子,宋知意的眼神立马变得怪怪的。
好家伙,有那味儿了!
原来他还喜欢带绳干那事儿的?
柴火“啪”的一声在炭盆中炸开,不知是何处的风吹起窗边帷幔,悠悠扬扬的在空中一飘而落雨,像是一场朦胧的梦。正低头理绳的沈予安一顿,目光转向宋知意身后,神色突然一变,厉喝一声,“什么人?”
有人偷袭?
宋知意一震,立马转身,一手悄悄去按腰间软剑,一手去摸桌边长布,准备趁那偷袭之人不备将桌上放的摆件甩他一脸。
她伸手去提,却还未来得及碰到便觉得后心微凉。
宋知意心中一慌,急退,然而已迟。
像是羽毛滑落肩头,顺着她的发丝微微下沉,看似极轻,却瞬间划过了宋知意周身大穴,直至她腰间乍然一歇,宋知意只觉得全身僵硬,动也再动不得。
“唔,原是风动,”沈予安收回点了宋知意穴位的指,走至她面前,冲着她微微笑着点点头,“抱歉,在下看错了。”
宋知意只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顿时上涌。
什么叫看错了?看错了点她穴位做什么!明明是蓄谋已久!
她被这人算计了!
“月色清冷,微风不燥,”沈予安背着手立于窗前,一副要吟诗作对的骚客模样,“不知这位姑娘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啊?”
这位姑娘?
感情这厮没认出自己就是那天挑他下巴的那位?
也是,那天自己落荒而逃,并未留下名姓,他不记得也是正常。
而且…… ……今夜她悄悄潜进太子府本就不合适,太子若是无事还好,若是真有什么差池,沈予安又和宋家一直不对付,要是真知道她的身份,难保不会落下把柄以后要挟爹爹。
眼珠子一转,宋知意立马面无表情的开口,“奴婢是曹小姐的侍女,自然从曹府来。”
沈予安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曹家规矩倒是奇特,侍女见到我穿着她家主子的嫁衣,不仅不疑惑反而很是熟稔,还同我道…… ……”
他眸子一斜,落在烛光里,如漾着漫天的星河璀璨,“好久不见?”
宋知意笑的谄媚,本着恭维的意思,厚着脸皮撒谎,“这屋里烛火太暗,一时没看清,只觉得是我家美人小姐……至于那句话,原是我去取吃的,怕小姐想我。”
沈予安笑了笑,却也没再多说,自顾自地扯下那大红色的嫁衣,胡乱地往宋知意身上一套,顺手将宋知意哑穴一点,再用刚刚理好的绳子将她绑在榻上固定好,临了还将喜秤折断一半,穿过宋知意头顶那两个小丸子将那沉重的、摇摇欲坠的大婚头冠稳稳固定住,满意的点点头。
“很不错。”
很显然对自己手艺很是满意。
宋知意看着自己一半扎在靴子里,一半垂在地上的裙子,一边长一边短的袖口,还有那连着扣错了位的扣子,实在不明白沈予安哪里来的自信。
“既然你和你家主子这样难舍难分,你就替她好好坐在这里吧。”
沈予安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指尖飞出一片银光,削得屋里的蜡烛顿时灭了几簇,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于此同时,不远处院墙上飞过几片漆黑如墨的影子,有人瞥了一眼那新娘的屋子,窗影上隐隐绰绰只能看出坐在榻上美娇娘的轮廓。
黑影没有停留,飞身掠过。
他们飞过时,身侧的风吹过院墙边槐树间,仿佛惊动了夜枭,一声鸣啼,接着传来鸟雀扇动翅膀的声音。
这本是世间最平常的声音,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可是落在沈予安耳朵里,他眉眼却突然一弯,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轻轻推开窗,翻身而出。
宋知意挑挑眉。
看沈予安这样子,只怕是有什么诡计要使。
她吸了口气,闭眼。
屋里很静,熏香在鎏金香炉里袅袅升起。一片寂静里,不知是哪里一声断裂之音骤然炸开。
“啪。”
宋知意懒洋洋地睁开眼,活动活动手腕,一脚踢开刚刚缚住自己的绳子,起身。
雕虫小技,真以为能把她困住?
她奔至窗前,一眼便望见后院某处似乎有寒光一闪。
她抬脚,奔去,刚落地便瞧见院子里已站了一群人,赶紧矮下身子藏起来。
大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映出地上躺着的那几抹黑色的尸体也有些影影绰绰,仿佛也在随风飘荡。
在前一刻,他们刚取走密道的掩护,便觉得后心一凉,连一句话都还未来的及喊出便告别了这个世界。
尚溪将自己的长剑上的血液擦拭干净,看着面前打开的密道,转眼便望向站在廊下似在赏月的男人。
月色清冷,却只铺在他脚边,沈予安整个人隐在回廊的阴影里,一言不发。
他虽沉默着,却并不能让人忽视他的存在,那高贵优雅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的想看向他。
自家主子是个很引人注目的男人,这尚溪知道,可是除了这点,他却也明白,相爷越是沉默的寡言的时候,那么就一定在默默算计着什么。
就好比,他们都在为怎么悄无声息地进太子府而发愁的时候,自家相爷根本不为这忧心,只是每天逗逗鸟,练练字,直到今早他们都打算孤注一掷地钻狗洞了,相爷懒洋洋地支肘在榻上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那么憋屈做什么,别急,他们自己会来接。”
尚溪本来不大理解这话的意思,直到下午,他们便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主子一身大红嫁衣,神态自若地坐着大花轿,让人光明正大的、吹锣打鼓的抬进了太子府,这才明白人与人之间智商的差距有的时候不是一点半点。
这可不是不用急吗?连路费都省了!
“相爷,人已经解决。”尚溪停在廊下,微微垂首,“密室已经找到了。”
沈予安点点头,却突然飞身而起,形如鬼魅,一瞬间便抬手向身侧的灌木丛捉去。
宋知意瞳孔急骤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