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树影洒在野狼泛白的皮毛上,显得顺滑而不突兀,像是积攒多年的暗斑,融为一体。
“嗷呜--”
狼嚎声此起彼伏。
这样的状况实在是糟糕透了,被数以百计的野狼围攻。
“怕吗?”裴少卿稍稍侧头,看着她问道。
洛菀不怯的笑笑,“怕能解决掉此时的难题吗?既然不能,我为什么要怕?”
迎风猎猎中,她笑得张狂和肆无忌惮,像是对突然包围的狼群丝毫不感到畏惧。
从闺阁中娇养出来的温室花朵,此情此景能有这般气度委实难得。
粗重的呼吸,垂涎至地的口水,贪婪饥渴的目光,蠢蠢欲动的利爪,一切都昭示着狼群的迫不及待和兴奋。
若是不幸,这将是一场活人的献祭。
“锵--”
剑刃出鞘,发出凌厉森然的回响,寒光烁烁中倒映出裴少卿淡漠的眼眸。
鞭身“滋滋”作响,那是毒液和尖刺划破地面枯枝落叶的动静。
肃杀的气氛顿时围裹住这处小地方,人与兽群的厮杀,不知谁能幸运的存活下来。
蓦地,一匹壮硕的身体朝洛菀冲来,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席卷而来,铺天盖地,难闻刺鼻。血肉腐烂的味道与其交织,愈发令人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
洛菀往后一弯腰,与野狼擦面而过,手中紧握长鞭,朝上面用力一甩。
“噼啪!”鞭子打在肉身上的声音。
野狼痛苦的哀嚎一声,但因不会学人说话,仅能发出连续不断的嚎叫。
从左后侧突然冲来两只有些年迈的狼,洛菀侧身一让,堪堪避过,左肩险些被爪子抓伤。
她冷冷一笑,从唇中淡淡吐出两个字:“畜生!”
扬鞭,旋身,侧卧,仰翻,弓腰,纵跃。
击中,哀嚎,啼鸣,毙杀。
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地上已堆积了数具野狼的尸体,血水缓缓渗透出来,浸湿了干枯的黄叶,使其变得柔软和湿润。
一片狼藉,令人惨不忍睹。
还剩下十来匹野狼,可两人都已觉得精疲力尽,体力不支。握着长剑和软鞭的手微微发抖,像是控制不住力道,知觉渐失一般。
洛菀朝他苦笑一眼,气绥道:“王爷,你我今日真要丧命于此了吗?”
裴少卿的双颊沾满斩杀野狼时溅射到的血水,衬着那双宛若幽潭的黑眸,眸中聚满浓浓的杀意,看着十分瘆人,像是从地狱追来的黑无常,要取人性命。
裴少卿冷冷道:“死于狼群利爪和尖牙之下乃是武将的耻辱,本王功成名就之前一直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拼搏,为的是守护荣盛王朝的江山社稷。若要为此而死,本王便是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要冤魂不散再回人间!”
他挑眉嘲讽的笑:“王妃若是在这个时候放弃,连自身的性命都护不周全,还妄想着随本王一起去松溪县打退敌军?本王看你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洛菀累得连呼吸都不顺畅,撑着双膝,抬头幽幽道:“王爷,您这话也忒刻薄了点。”
对面那人毫不留情的继续说道:“若想与本王一起上战场,那你就需得有这个能耐!若没有,那就滚回王府里好好待着!”
“行行行,”洛菀被他说得羞愧,无可奈何的点头,“妾身好好护着自己周全行了吧?您瞧瞧,妾身可是您的妻子,您怎么把训诫下属的那一套搬过来用在我的身上呢?”
后半句她是小声嘀咕的。
强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紧握长鞭。其实丧命于此倒不至于,她毕竟有个随身小空间,迷晕狼群的药粉她是有的,只是碍于裴少卿在这儿,不能被发现。
若到生死紧要关头,那也便顾不得这些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洛菀滑坐在地,背靠一块巨石,喘着粗气问道:“都杀光了吧?”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嗯”。
“那就好,”洛菀无声点头,松懈的笑道:“那我可以晕过去了。”
说罢,她便身子一歪,直直地倒在地上。
从方才坠崖之后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接连杀掉黑鸟和狼群后,那根弦若是再紧紧绷着,她便要活活累死了。原身女主的身体虽然自幼习武,但到底是常处深闺锦衣玉食娇养着的小姐,哪里经得住这样屡次三番的折腾?身子骨早就承受不住,只因她顽强的意念才没早早的倒下去。
她睡了不知道多久才苏醒过来,费力的睁开双眼时,视线被跳跃的火光闪刺得模糊不清。眼皮刺痛,等稍微适应了些她才彻底看清周遭的情形。
熠熠火光中,裴少卿的背影显得有点孤寂,半佝偻着身子,正拿木棍挑着干柴,火堆里“劈里啪啦”爆出一阵火星子。
她环顾四周一眼,发现两人正待在一个山洞中。洞壁上的水珠顺着石柱“嘀嗒滴答”的滑了下来,声音清脆空灵。
她两手撑住胳膊想起身,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喉咙更是干涩得说不出话。眨巴了两下眼睛,一直紧紧地注视着裴少卿的背影。
皇天不负有心人,被她死死盯着的那人终于察觉到不自在缓缓转过头来,与她面面相觑。
裴少卿从一旁拿起一片脑袋宽大的荷叶,从石壁上接了些清澈的水,捡掉里面混进去的杂草叶子,朝她走过来。
“喝口水再说话。”他沉声道。
洛菀被他扶着坐起来,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喝着,并非她故意矫情,而是浑身实在乏力,连喝口水都觉得累得慌。
勉强喝完荷叶中的水后,喉咙的干哑总算缓解。
她问道:“是我昏迷后您把我带来山洞里的?”
后者微微颔首。
“后来呢?”洛菀又关切道,“路上可遇见野兽么?”
裴少卿本欲摇头,想了想还是打算如实告诉她,“是遇着一桩麻烦事。林子里有些猎人布下的陷阱,其中捕兽夹和埋下的深坑居多。”
闻言,洛菀心中一惊,连忙低头去看他的双脚。果不其然,在右脚脚踝处看见一道圆圈状的血痕,很明显是被捕兽夹给夹住的。裴少卿注意到她的目光,抬手拂袖一挡。
洛菀使不上劲,只能着急的问他:“伤口处理了吗?附近有无对您有用的草药?”
裴少卿神色淡淡,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无妨,本王稍微包扎了一下,现下应该并无大碍了。”
洛菀眼神狐疑的盯着他,怎么就是对这话充满怀疑呢?他指的包扎,莫不是随意撕块布料打个结阻止血液流通就行了?
洛菀想抬手,手臂却纹丝不动。她皱眉道:“我这是怎么了?中毒了?”
裴少卿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使其手背探上她的额头。
滚烫的触感从手背传来,比不远处燃烧的烈火还要炽热。
洛菀心下一凉,怔怔道:“我发烧了?”
“嗯。”裴少卿肯定了她的想法。
洛菀垂下眼睫,难怪她自醒来便觉得浑身酸软疲乏,脑袋亦是晕乎乎的,感觉反应迟钝得很。隔了许久,她才消化掉这个事实。
她顿了顿,才低声说道:“抱歉了,如今可真是要给您拖后腿了。”
裴少卿愣了愣,才嘲讽道:“怎么?你忘记本王之前说过的话了?”
他说的话太多,有明嘲暗讽的,有故意使激将法的,还有关切暖心的。他指的哪种?
“王爷,”洛菀笑笑,“如果我说让您将我丢在这里不管,自己差不多处理好伤口后便离开,您会答应吗?为了那三十万严整以待的大军,为了松溪县垂死挣扎的百姓,为了您口中想要守护的荣盛王朝的江山,您会答应吗?”
裴少卿冷冷看着她,并不言语。
洛菀像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执着道:“您答应吗?”
裴少卿神情微愠,眼含恼怒,他平静的说道:“本王守着这座江山并非出于大义,而是因为我母亲临死前的执念,她想要我为后代的皇帝守住他的江山,仅此而已。若非这样,王妃觉得本王像是心怀天下的人吗?本王从未觉得自己很慷慨无私,家国大义在血脉亲情面前,至少对于本王来说,丝毫不值一提。”
“看来我方才问的问题有些愚蠢。”洛菀抬眼淡笑,“王爷似乎甚少同人提起令慈的事,您若是愿意,那么我便静静的听着。”
闻言,裴少卿顿时沉默下去,他看了洛菀一眼,随后背过身去。
洛菀并不着急,静静的等待着,她清楚的知道,裴少卿此刻一定会同她说的。
暖意浓浓的柴火,空旷寂静的山洞,彼此一路上相互扶持,并肩作战,虽然都身受重伤狼狈不堪。但不得不说,此情此景,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备之心,走温情的线路。
“噼啪!”
火星四处迸射,像元宵节城门口燃放的烟花,绚丽多彩,缤纷多姿。
良久,裴少卿沙哑的声音才越过寂静,缓缓传来。
“世人皆知本王是个孤儿,自幼无父无母,年少时被生计逼迫无奈之下选择参军,在军队里摸爬滚打数年,才一步步做到副将的位置。后来一战成名,做了主将,被皇帝封为将军,又带兵打了几场胜仗,荣获了‘战神’的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