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姝这话说得楚楚可怜,洛菀听了心中却有些不痛快,她不喜欢被人拿来做比较,更何况是莫须有的事儿。
秀眉微微一蹙,洛菀压下心中不悦,摇头说道:“我瞧着你此刻的打扮甚是好看,何必顾及旁的事?再说了,你又如何能抢我的风头?我已嫁作人妇,风月之事早已与我无干系,你别多想了。”
裴云姝神情依旧透着忧虑,她半信半疑地点头。
门外风声鹤唳,洛菀走到门口瞧了几眼,伸手接住从廊檐上滴下来的水珠,唏嘘道:“起风了,你我多带件斗篷吧。碧秋,你将我那件墨兰样式的拿来。”
碧秋应了声,随即去柜子里取出压箱底的斗篷。之所以说是“压箱底”,乃是因为那件斗篷样式极其简单,仅在系带上绣了几簇墨兰。王妃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哪有姑娘家不爱好看衣裳专挑暗沉颜色的穿的?比起这件过于庄重的,王妃素日里更偏爱那件秀鹅黄色的绣着红梅的。
但今日评诗会,她不宜打扮得过于显眼,这件颜色低调不引人注意,很是合适。
一行人乘坐马车到揽书阁门口时,外面已围了重重人海,头上裹着白布巾的寻常老百姓们伸长脖子往里看,寻思着哪家少年郎模样俊俏才情又好,日后自家女儿若是有福气能嫁进去,便是做个妾室或通房丫头也好,总好过庸庸碌碌一辈子,却只能求个饱腹而已。
有的瞧得专注,连手肘上挎着的竹篮里的白菜被人悄无声息地顺走都不曾发觉,等回过神来惊觉篮子里空荡荡的,才哀嚎一声,掩面而泣道:“我的白菜啊——”
可惜他们哪怕脖子伸断了,也瞧不见什么情形,只能在嘈杂的声音里隐约分辨出从里面传来的说笑声,但聊的也是他们听不懂的事情。
数年前,揽书阁本来是个书斋,可惜读书人都在书院里读书,名贵的珍迹和孤本早就被人买走,书斋里的东西都是些平平无奇的,吸引不了有钱有势的买家,而寻常的普通人家都忙着做农活和经商赚钱,谁会跑这儿来研究学问?
渐渐地,书斋生意江河日下,盘下铺子的老板赔得倾家荡产,举家南迁,将其以低价卖给从苏杭来的一家戏班子。
于是乎,笔墨书香变成浓墨重彩的妆油味儿,清晨朗朗读书声变成咿咿呀呀的掐嗓捏腔调声。
梨园班主在露天的一楼搭了个巨大的戏台子,台下放着许多桌椅板凳。二楼供贵客看戏,成了安静舒适的雅间。后来不知怎的,生意愈发不如意,班主又将铺子盘出去,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碧秋扶着洛菀下了马车,揽书阁掌事的人是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生得慈眉善目,眼神总是和善亲切的,却并不显得谄媚和刻意讨好,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今日洛菀来这儿并未道明身份,其中多有裴少卿的手笔,但那中年男子生了双火眼金睛,一眼便看出这辆马车背后是哪家府邸。
那男人叫了名小厮过来,嘱咐了他几句,随后对洛菀恭敬笑道:“姑娘这边请,二楼的雅间已为您准备好,茶水和点心都早早便备下,都是合您的口味的。您若是嫌不够,桌角上有个风铃,摇几下外面的人听见了便会主动来添茶水的。您若是还有别的吩咐,只管差人来寻我便是。”
洛菀注意到他用的称呼是——姑娘,这人明知她的身份,却不主动道明,看来果真是位聪明人,知晓她不愿暴露身份。
洛菀微微颔首,边走边道:“有劳了。”
评诗会如此兴师动众,声势浩大的,怎会没有传进皇帝的耳中?私底下汇聚这么多人,若换作寻常人,只怕会被安上个居心叵测的罪名,转眼便会有一大群官兵涌进来抓人问罪,哪里容得下他们折腾这么久?由此可见,皇家是认可了这事儿的。也算给了揽书阁几分颜面,日后这地儿说出去,也是能与文武双试这件事相提并论的,只是一个由官家出面,一个由平头老百姓操办罢了,就是不知道那中年男子的背后是否还有靠山,否则,若有这样的能耐那可真是了不得!
雅间安排的是二楼正中央靠右的第一间厢房,洛菀随着引路的小厮经过时,好奇地瞥了一眼,心里忍不住疑惑,究竟是哪尊大佛能占据这样好的地理位置。
正中央那雅间,乃是二楼视线最佳的一处地方,越偏离中间,视线越是不佳。
她心道,放眼整个盛安长街,她的身份已算颇为贵重:母家是刑部尚书洛家,背靠盛享清誉的御史白家,又嫁与权势滔天的靖南王,洛府里的二夫人还是当年征战沙场颇受将士们敬重的靖国公的嫡女。细细数起来,与她搭上干系的无一不是有家世背景的。却不知道,还有哪些人能与她媲美。
头一个窜进脑海里的便是那位,他自不必说,整个荣盛江山都是他的,普天之下就他最尊贵。
但那位放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不批,怎会有这般闲情雅致来这里看评诗会的热闹?
再者便是太后,可惜太后她老人家常年闭门不出,也绝无可能是她。
那还能有谁?皇宫里的嫔妃?这倒并非不无可能。妃嫔乔装打扮悄悄出宫游玩,这种事很常见,譬如楚音就干过很多回。
引路的小厮见着她疑惑的目光飘向那扇门,笑了笑,出声提醒道:“姑娘?”
洛菀回过神,收回胡乱打量的视线,朝那人歉然一笑,并未主动向他询问。不必说,他自是不会回答的。更何况出门在外少惹是非,那里面坐着人是谁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并非显得无聊自找麻烦的人,想通这点便彻底收心,不再将这事继续放在心上。
引路的小厮推开门,门外站着个梳双环髻的小丫头,低着头,乖巧安静。他笑着说:“姑娘请进,有事就吩咐小的。”
洛菀微一颔首,便与裴云姝进去,小厮随后掩上房门,周遭一时静了下来。
裴云姝疑惑地看向旁边,问道:“表嫂,你说那里面是什么人啊?我瞧着外面只有一个人守着。”
“你问这个做甚么?与我们又无关系,京城不比喻州,表妹,好奇心太重可不好。”
裴少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洛菀也不想多管这事,由着裴云姝罢,旁人若有心做什么,她自是阻止不了的,反正裴云姝有裴少卿这位表哥做靠山,犯了错也不会出大事。
洛菀往前一推糕点,抬了抬下巴,道:“你尝尝看。”
雅间设了珠帘,从上面往台上看一览无余,从一楼往二楼看却什么都瞧不见。恍惚间瞥了一眼,她似乎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瞬间揉揉眼怀疑看错了想要再仔细看看时,那一抹白色身影却转眼消失。
洛菀失笑道,想来真是看花了眼。世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二楼遮了珠帘,一楼的确看不见上面的情形,但本就在二楼的却未必了。方才斜对面的那雅间被人用手撩起了纱帘,那双手白皙细腻,十指纤纤,很明显是女子的手,洛菀瞧着她手腕上戴着的翡翠镯子,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幼时候的事,等年纪大了再仔细回想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哪种感觉。
她出门前看了黄历,今日宜外出,应该会平平安安的。
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花眼,她微微唏嘘,觉得稀奇得很。
裴云姝吃了一块糕点喝口茶便走到洛菀身旁,若有所思地盯着下面的人。
一楼此时多是些普通人家的公子,或是些家里稍微富贵点的人,裴云姝心里一清二楚,真正身份尊贵的都在二楼歇着,哪里会跑一楼去露面。
洛菀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笑着问道:“茶点还合胃口吗?”
裴云姝神色淡淡道:“还行吧,也就那样,比起王府的厨娘手艺要差些。”
洛菀顿时失笑道:“你口味倒挺挑剔,揽书阁的茶点已算不错的了,若真要论起来,香兰的手艺还是不如这里。待会儿回府后我同她提一提,也仿照这里的糕点做几样。”
“表嫂你看着办吧。”裴云姝紧紧盯着一楼,敷衍着说道。
洛菀抿了抿唇 ,瞧着裴云姝的神色并无想与她说话的兴致便止住话头,不再提这事。她绕回桌子旁,上面搁着几本戏文,还有一盘棋,想来是供客人打发时间的。
下棋么,她没这个心思,还不如看看戏文,才子佳人的情爱纠葛,这多有趣儿啊!
才看了几页,裴云姝便凑过来,问道:“表嫂,还有多久才开始啊?那些要作诗的人会去一楼吗?他们会击鼓传花吗?”
“时辰尚早,恐怕还得等上近半个时辰,这里有几本戏文,你若耐不住便看看这个消磨时间。”洛菀耐心同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