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于此,众人却都已明白。
裴少卿神情淡然,似乎对于提起生死一事,不过动动手指头般轻而易举。
都说人命关天,事关重大,可在裴少卿的眼中,太微不足道。
洛菀微怔,她想起从前听到的一个传闻,也算震惊过大半个荣盛。
话说,大约在三四年前,靖南王府曾闹起过一件下人偷宝玉的事。当时裴少卿听管家一说此事,得知事情经过,遂将那日进过库房的人通通召来,一个个挨着询问让他们如实招来,谁偷东西谁承认,可谁都没有站出来。
裴少卿却不恼,他只淡淡的吩咐,“所有人,都拖出去杀了。”
特别的轻描淡写,毫不在意。
洛菀记得当时令她印象最深刻的那一句话便是这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像魔音般久久回荡在她耳边,吵得嗡嗡作响,她目光复杂地望了眼裴少卿,嘴角微微嗫嚅,却最终只无奈地叹息一声,并未出言反驳或违逆他。
顾溟张大嘴巴,瞳孔震惊,“王爷,这……”会不会太残忍?他想说。
魏贾同样叹口气,眸子里满是同情和无力。
“怎么?”裴少卿如冰刀似的目光扫射过来,见他们一个两个皆是一副震惊惶恐的模样,突兀地笑笑,眼神发冷,令人后背一凉,沉着嗓音道:“莫非觉得本王处置得不对?”
他们哪敢反驳,连忙不迭地点头。
裴少卿满意颔首,黑眸如狼般锋利,他的视线着重落在洛菀身上,含着警告和探究。洛菀察觉到那目光,总觉得浑身上下如刀割般难受,贴告示的无辜路人仿佛就是她的下场。
人哪都是这样,与一个传闻中的狠角色相处久了,要么被他的外表迷惑,误以为传闻不真,从而放松警惕。要么一旦落入他手,必将死无全尸。
而洛菀似乎是前者,知道裴少卿夜探幽冥河一事,明白他并非为奸臣,心中便有所放松,竟忘了阴狠到骨子里的人,从不会发自内心的柔和。
裴少卿睨了眼告示,阴鸷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即恢复沉稳。
他缓缓道:“当务之急,乃是解决掉云州最大的祸害。”
“陶府被烧毁,陶如鑫此刻必定无去处,即有可能在李王杜族长的某一处府邸里。倘若写折子将这里的情况一一告诉皇上,等奏折一道道批下来,只怕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在这期间云州会发生怎样的事难以预测,事态急迫,决不能再等。”
“陶如鑫,杜景誉,李戎祥,王德全。”
“今日,必须死!”
顾溟发起愁来,“可私自斩杀朝廷官员……”
“虽先斩后奏,相信皇上会体谅的。”裴少卿冷笑道,“但过程总得有,所以需要一个人快马加鞭向京城传递消息。”
“王爷,”顾溟高举手,自告奋勇道:“我随你一起去砍了他们的狗头!”
“既如此,”洛菀上前一步,从容道:“传递消息一人似乎只有我最合适。”
裴少卿默然思忖一会儿,继而微微颔首,“那便由魏贾陪着洛小姐,以保护你的安全。”
“不必。”洛菀摇摇头,体贴道:“王爷此行危险,他们周围必定守卫森严,多一个人胜算便大些,还是让魏公子随王爷一同去。前方拐角不远处便是七巧玲珑阁,我与那儿的老板娘相熟,里面有许多可供传递消息的物件,我可借她的人手躲躲,以她的能耐足以护我无恙。”
“王爷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魏贾神情犹豫,他想了想,劝道:“洛小姐……”
洛菀打断他,转头看向裴少卿,将决定权都交到他手上,“如何做全凭王爷吩咐。”
难能可贵地,她居然从裴少卿的脸上瞧出一丝犹豫不决的神情。若放在顾溟和魏贾的身上,她能理解,可放到才轻描淡写杀死一人的靖南王身上,着实有些令人错愕。
裴少卿眸色深沉,恍若幽潭或深渊,仿佛透过洛菀在瞧另一个人。
他阖上双眼,沉默良久,继而缓慢睁开,问洛菀:“那把弓弩你此刻带在身上吗?”
洛菀点头道:“一直随身携带。”
“那便好。”裴少卿下了最终定论,“本王与顾溟魏贾两人去寻陶如鑫等人,洛小姐前往七巧玲珑阁向京城传递消息。”
他从腰侧掏出一个旗花,递给洛菀,“若遭遇危险便放它,本王知晓后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搭救。”
洛菀淡淡一笑,佯装轻松道:“王爷放心,我定然不会让您有机会来的。”
“嗯。”裴少卿应道。
划分好任务后,便开始各自行动。到拐角处分开,裴少卿等人径直往前走,而洛菀则趁此时天色尚早镇上人少赶紧往玲珑阁走。
时辰尚早,玲珑阁尚未开张。
洛菀环顾四周一眼,神情凝重,她轻轻敲了敲大门,对处于七楼的老板娘能否听到表示担忧。
没想到,才敲几下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看见洛菀略微吃惊的眼神,老板娘冷冷笑道:“我果然猜得没错,你近几日一定会来找我。”
话毕,洛菀还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被老板娘一把扯进去,大门上挂着个木牌,上面写着“今日歇业”四个大字。
洛菀捧着茶盏,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哼!”老板娘扯扯嘴角,“我猜的。”
“对了,”洛菀道,“你这里有无信鸽?我需要向京城传递一些消息。”
“有,品种多样,价格自然不同。”老板娘无情道,“选什么价位?”
“有哪些价位?”
“也不多,就三种,高中低等。低等的鸽子飞得慢容易迷路,信能不能送到你想送到的地方,这我无法保证,但若是弄丢了你可以等它回来后免费带回去煮汤喝。中等的鸽子就普通的信鸽,传递个消息爪子藏个毒没问题。”
“至于高等的么……你想要怎样的它就能怎样。”
“价钱的话,低五钱,中一两,高十两。”
老板娘笑眯眯地地盯着她,两手一摊,“先拿钱后办事。”
洛菀从怀里掏出荷包,扔出十两银子,急切地说道:“一日之内,我要它送到京城去可以吗?”
“行,没问题!”老板娘拍拍手,收下银子揣进腰包,“一日送到京城,一日收到回信从京城返回,两天的时间一定给你搞定!”
老板娘走到书案前,拿起纸笔墨递给她,“写吧。”
洛菀执着毛笔,飞速落笔,拣要紧的事一一说清,随后说了陶如鑫祸害云州百姓一事,恳请朝廷允准王爷将其就地正法,便将纸卷成一圈,交给老板娘。
老板娘拿着纸离开,不多时便回来,告诉她事情办妥了,等着收回信吧。
“翠桃呢?”洛菀想起一件事。
“哦……那小姑娘啊,在七楼绣花,绣的还是海棠百蝶图。”老板娘答道。
洛菀放下心来,她平安无事就好。
云州李府。
书房内室静悄悄的,长榻上并排坐着四人,他们彼此对望一眼,相视而笑,都从对方眼中看见浓浓的喜悦之情。
李戎祥打破沉默,喜滋滋道:“这下好了,咱么要发大财了!”他仿佛看见一座又一座的金银宝库在向他招手。
闻言,陶如鑫矜持地笑笑,“我看你腰包沉甸甸的,压得裤腰带子都快断掉,怎么你还嫌里面装的银子不够多啊?”
李戎祥哈哈大笑几声,“银子哪有嫌多的道理?”
杜景誉始终笑吟吟的,其实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无法平静,但面上不显神情极其镇定,“这事还未完全了结,物资悉数被抢,京城来的达官贵人又通通丧命,朝廷会怎么做尚且不知,怕此番逃不了干系。”
“怕什么!”李戎祥道,“过错全推到罗老三身上,咱们什么都没做,怎么?朝廷难不成还想借此发难?那也得看看云州的百姓答不答应!”
王德全看向陶如鑫,“这得多亏陶大人多年苦心经营的好声誉,事情才会进展得这样顺利。”
陶如鑫谦虚地摆摆手,“诶……不全是我一人的功劳,全靠大家齐心协力,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合伙谋财。”
四人再次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一笑。
蓦地,从屋顶上方传来一道愤慨激扬的声音:“我呸!一群畜牲!不怕遭天谴吗?!”
李戎祥大惊失色道:“谁在说话?”
杜景誉同样皱眉道:“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内室众人只听得“轰隆隆——”连声作响,原本稍显晦暗的屋子霎时明亮起来。原来,屋顶被人从上面一剑劈成两半,日光露泄,模糊中照清一人手握长剑,一跃而下的身影。
赫然是顾家公子,顾溟。
他紧紧握住剑柄,方才劈屋的力度过大,现在顿时觉得后劲来了,手掌酥麻颤抖得厉害,让他快要握不住剑,但气势绝对不能弱。
他环顾一眼里面的陈设布置,见装潢一派金碧辉煌,忍不住冷笑道:“果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哪!屋子外面看着简陋,没想到,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陶如鑫看清来人,吓得腿脚一软,“顾溟!顾……顾公子,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