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派了个一等丫鬟来，名叫明玉，生得唇红齿白，沉稳大气。
她梳着双环髻，穿一身桃粉金织褙子，冲洛菀盈盈一福，笑吟吟地说：“奴婢参见王爷，参见王妃！”
洛菀抬手让她起来，接着疑惑地问：“明玉姐姐，你怎的来了？”
明玉今年十六，比她要大一岁。
明玉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碧秋，道明来意：“夫人担心外面冷，而您又惯会偷懒，遂让奴婢灌了热水，将暖手的汤婆子送来。”
洛菀接过铜壶，细细瞧了一眼，惊讶地“咦”了一声，说道：“这上面……绣的可是墨兰？”
明玉点头道：“夫人说，墨兰淡泊高雅，质朴娴静，与您性子最合，所以特地缝了这个布套，想着送给您。”
布套花纹精致，墨兰栩栩如生，一看便觉心境宁和，且针脚细密，可见一针一线皆用心。这样冷的天儿，她还要拿小绷绣花，着实令人感动。
闻言，裴少卿抬了抬眼皮，略略一瞥，淡声道：“齐夫人待你倒挺好。”
洛菀眼角微酸，她吸了吸鼻子，继而笑了笑，“嗯，二姨娘待我如同亲生女儿。明玉姐姐，你替我谢过她。”
明玉躬身一福，宠溺地说：“王妃客气，您若要谢夫人，便等回府后亲自去，夫人想必更高兴。您不知道，她整日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您回门这几日，能与您好好说会儿话，想得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她跟着齐氏进洛府，细算起来有十几年了。她看着王妃长大成人，加之爱屋及乌，她敬爱夫人，而夫人疼爱王妃，她便自然而然地关怀王妃。行了礼，又叮嘱几句话，这才离开。
裴少卿跨过门槛，提步往外走，同时说道：“走吧。”
洛菀只得手捧汤婆子，小跑着跟上去。
马车才出府门没多久，外头便纷纷扬扬下起小雪，虽不算大，但也能在肩头上覆上薄薄的一层霜。
马车驶得慢了些，霜雪积滑，自该如此。
洛菀斜靠车壁，掀开帘子往外一瞧，盛安道上来往的人依旧多，一个接一个的白了鬓发。连她不经意间探出去的发梢，都沾上了霜雪。她惋惜地叹口气：“唉……”
裴少卿手持《孙子兵法》，朝她疑惑地看来，淡淡地问：“叹气做甚么？”
洛菀往上一撩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衬着地上的霜雪，映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比剥了壳的鲜鸡蛋还嫩，像刚出锅的玉面豆腐。
裴少卿黑眸一凝，抬眼一瞥，随即缓慢地收回视线，又落在书上，却怎么都看不下去。
洛菀伸出胳膊，摊开手掌，寒风一吹，一枚六棱雪花悠悠然飘至掌心里，手一握紧，便感觉到一股沁骨的凉。她笑了笑，心情舒畅几分，说道：“看这架势，雪似乎越下越大。待会儿下车估计得撑伞，对我们倒还好，只是可怜车夫雪天茫茫的驾车。”
裴少卿平静的道：“本王竟不知，王妃这般心善易感怀。”
洛菀背对着他，无声翻个白眼，心想：我呸！您老可住嘴吧！
她扯了扯嘴角，说道：“妾身一贯如此。”
裴少卿顿了顿，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今日穿的件梧枝绿缎织褙子，下着豆绿马面裙，外罩鹅黄绣梅斗篷，戴了支珍珠排钗，显得温婉秀雅，小家碧玉。
他呼吸一凝，才平缓下去。淡声说：“王妃似乎极爱绿裳？本王瞧你带的衣物不多，可要去一趟布庄？挑些上好的布料带回去，王府里有个绣娘，手艺颇佳，你想要什么样式，同她说便是。”
洛菀微微一笑，婉拒道：“多谢您的好意，妾身钟爱梧枝绿。衣裳却有十几来件，颜色样式都差不多，所以您才误以为不多。再者，布庄的料子就那几种，没什么稀罕的。妾身私以为，有这功夫倒不如寻些有趣儿的事做。听说西街新开了家书画坊，您可要陪妾身去瞧瞧？”
裴少卿颔首道：“好。”
同车夫说了声，马车便改了方向。
书画坊虽是新开的，主要卖些字画，名气倒挺大，里面熙熙攘攘的许多人。上至期颐之年的白鬓老翁，下至牙牙学语的三岁幼童，都慕名而来。
里面的画作多以山水为题材，水墨间尽显山河秀丽，云雾缥缈之态。
二人走了一圈，裴少卿没什么看得上眼的。倒是洛菀，看中一幅山涧鹿溪图，画上梅花鹿栩栩如生，神态逼真，简直活灵活现，以假乱真。那条平平无奇的小溪，在这人笔下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总之，甚合她意。
洛菀让碧秋去询问价钱，得知时却大吃一惊，竟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她讶然道：“这样贵！”
碧秋唏嘘道：“抵得上奴婢伺候您三十年了！”
洛菀喉咙一呛，咳嗽几下，才摆了摆手，说：“罢了。”
裴少卿盯着她，问道：“不买了？”
洛菀下意识摸摸腰侧荷包，从容淡定地摇头：“这样贵……不买了！母亲从小教导妾身，要勤俭持家。为着王府日后开销，和妾身的小金库着想，暂时算了吧。”
哪知道，裴少卿听了这话后，往后一招手，殷真走上前去，他淡声说道：“去，买了。”
殷真犹豫了一下：“王爷……”
裴少卿看着他，说道：“怎么？要本王再重复一遍？”
殷真忙摇头，去找管事的付银子。
洛菀轻轻一拉他的手，着急地说：“您……”
裴少卿却不习惯与她突然接触，将她的手拂开，神情平静的说：“你进门后本王似乎并未送过什么大礼，今日这幅画，便算作弥补吧。”
洛菀本想再劝劝，但视线落到那画上却犹豫起来，她不得不承认，这幅画很得她心，她打心眼里喜欢。旁的倒没什么，就只觉得有缘，漫漫字画中，独独看中这一幅。就因为这点犹豫，等她决定下来时，殷真早已付好银子回来，手里抱着个长木盒。
洛菀想了想，只得闷声收下。只当欠他一个人情，日后再补上就行。
她心里好奇，对管事的问道：“您可知作画之人是谁？松山居士？以前从未听说过。”
管事的拱了拱手，笑着说：“这老朽便不知道，书画坊的东西皆不问来历。您来这儿只管看画买画，旁的都别问。”
碧秋神色一恼，正要说话却被洛菀一拦，她笑着颔首：“是我唐突了。”
携了这幅画，书画坊再无逛头，两人便往长街上走。遇着个卖糯米白糕的，洛菀掏银子买了几块，想着裴少卿应该不会吃，便敷衍的问了句，果不其然，后者没说要吃。
二人又去茶楼听了会儿老先生说书，买了些零嘴糕点，便坐上马车回去。
他们话都不多，聊了几句后便相对无言。裴少卿这模样，不像个愿意陪人闲逛的，至于洛菀，纯粹就因为犯懒，觉得比起四处走动，她更爱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
明日便要回王府，洛菀回去尚有许多事要做。
自昨夜那事后，李氏和洛秋妤安分了些，岁清居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大动静。经此一事，洛煊对李氏倍感失望，始终感叹：他眼中柔弱善良的女子，何时变得这样蛇蝎心肠？还教坏他疼爱的女儿……
每每想到这里，他便无法面对李氏。一来二去的，去长宁阁的次数倒多了些。
府里的下人私下都在议论，说：往日长宁阁冷冷清清的，少见老爷来，如今反倒隔三差五的来探望。而二夫人却神情淡淡，并未表现出很高兴的模样，一时间，情形反而倒置。当然，这就是后来发生的事儿了。
一大早的，洛菀被碧秋叫醒，开始准备回王府。收拾一番，装了两辆马车的东西，车夫才驾着马车慢悠悠往靖南王府走。
回到王府里，清点带回来的东西，一一入库后，又领着佟妈妈见过府中下人，忙得脚不沾地的。
佟妈妈不愧经验丰富，沉稳老练，只用了小半天的功夫，便对王府情形了解个大概。
她站在一旁，望着翻看账本的洛菀，说道：“您作为新妇，自该办一场宴会，邀请小姐夫人们彼此认识认识。另则，快要到年底了，王爷弱冠的事您该着手准备了。王爷无父无母，您如今嫁进来，这事该帮衬着钱嬷嬷一些。”
洛菀的动作一僵，才慢慢想起来，裴少卿快满二十岁了……
她这才想起二人的年龄差，近五岁……不算小了。
佟妈妈看了她一眼，接着说起一件关键事：“奴婢打探了一下，听说您与王爷尚未圆房，子嗣香火事关重大，您可得重视！趁着府里就您一人，您得抓紧些！当务之急，该是怀个孩子稳住您的地位才对！”
洛菀耳尖微红，喏喏地说：“佟妈妈……”
佟妈妈神情严肃，说道：“奴婢为着您着想，先前因大婚时来月信，这由不得您，但如今小日子已过，您要再寻借口推脱，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