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里。
洛菀打着瞌睡，眼皮子一搭一搭的。
刚想打个哈欠去去困意，又乍然想起王爷在，于女儿家仪态不好，遂生生止住。
这样不是个办法，她往日睡得早，这些天劳心劳神斗智斗勇，一入夜着实犯困得厉害。她想了想，掀起眼皮，撑起精神气，对裴少卿问道：“王爷，父亲为何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裴少卿睨她一眼，淡声说：“王妃聪慧，莫非不知？”
“嗯……”洛菀沉默下去，她该知道什么吗？
裴少卿神情淡淡，仿佛说话的人不是他，他缓缓道：“本王担忧王妃身子，想着早些回秋院看看，却不想半道上遇见有人落水求救，接着便出了这一连串事，饶是再愚钝，也该想明白其中关窍。”
“嗯？”洛菀蹙了蹙眉，愚钝？指桑骂槐？好个裴少卿！
洛菀捂住腹部，皱了皱眉，突然撒娇道：“妾身肚子难受……”语调软糯，像秋日桂花飘香。
裴少卿身形一僵，好在轿子内光线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怔了怔，才问她：“可要请大夫来瞧？”
洛菀摇摇头，可怜兮兮地说：“算了，更深露重的别劳烦人家。许是今夜吃多了，有些不消食，回去躺躺就好了。”
哪知，裴少卿掀开轿帘，突然对外面抬轿辇的小厮说：“停下！”
小厮忙停下脚步，疑惑地问：“王爷有何吩咐？”
裴少卿牵过洛菀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帮她理了理裙摆，同时对小厮说道：“你们先将轿子抬回去，本王与王妃在后面慢慢走。”
小厮心道：放着好好的轿辇不坐，非要大半夜走路？主子们的心思可真难懂！
小嘶垂首恭敬地道：“是。”
等小厮离开后，裴少卿微微侧头，对一旁傻站着的殷真，语含寒意地说：“怎么？你还不回去？想留着与本王一起赏月？”
殷真“啊”了一声，挠了挠头：“属下要一直贴身伺候您。”
裴少卿摆了摆手，不咸不淡地说：“不必，本王有王妃伺候，你走吧。”
殷真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却觉得耳侧飘过一道劲风，削断他几根头发。他愣了愣，随后赶紧一溜烟儿的离开，只剩风中悠悠传来一句话：“属下——遵命！”
洛菀哑然失笑，这……她并非真的难受，只是寻个借口而已。这大冬天的，风又大又冷，湘妃竹抖得簌簌作响，不想着早些回罗汉床上躺着，在外面瞎逛悠做甚么？
洛菀想抽出手，却被紧紧攥住，她只得无奈地说：“妾身只觉得些许难受，但忍忍就过去了，这样走路怕是更不舒服。”
裴少卿平静地说：“既然消食，那散步再合适不过。或者说……王妃方才在撒谎？”
洛菀苦笑着摇头：“妾身岂敢，只是担心您的身子而已。外面风大，您公务繁忙，可别着了风寒。”
“无妨，本王身强体健，这点风算不得什么。”
夜里除了风声潇潇，其实倒挺安静。两人并排着肩走，他步伐刻意放得很慢，以防身后那人跟不上。
洛菀揉着肚子，心道：还真是说不得！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此时却真觉得隐隐作痛了起来。
痛着痛着，步子便慢了一点，落在裴少卿身后。裴少卿突然说：“王府里种了些四季桂，你得空可摘些做桂花蜜。”
洛菀笑着说：“都说妾身记性差，王爷您也忘了？妾身早已不记得桂花蜜的做法。”
裴少卿噎了一下，才缓缓说：“回去本王教教你。”
洛菀柔声说道：“都听您的。”
裴少卿的肩膀很宽，身量又长，走在前面倒很挡风。他接着道：“钱嬷嬷从小侍奉本王，虽古板执拗了一点，但到底无坏心，所以本王才一直留着她，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她。新人进府，她想立立规矩，震慑你一番，你……多担待着些。”
洛菀抬眼一瞥，温和道：“您说笑了，夫唱妇随，妾身嫁进王府，自然事事以您为主，您的乳娘自该好好待着。”
裴少卿垂了垂眼，沉默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神情却不似方才那般高兴。
这一路走了近半个时辰，两人走走停停，途中倒没冷过话。回秋院洗漱一番后，便各自睡下。后日便要回王府，洛菀想着如今李氏母女被冷落，她该去劝劝齐氏。
长宁阁。
齐氏听说她要来用早膳，忙吩咐丫鬟去准备，忙活了半晌，才擦擦汗坐下。她推了推杯盏，笑吟吟地对洛菀说：“尝尝姨娘这儿的红豆薏米粥，虽比不得你母亲做的，但应该还不错。”
又接着说：“还有凉拌黄瓜丝，放了红辣子和酸醋，最合你的口味。但毕竟是凉菜，又在冬日里，早上别吃多了，要多喝点薏米粥，红豆薏米去湿气，养得你肌肤白里透红的。”
洛菀拉了她的手，无奈道：“姨娘，您别光顾着我，您也快喝，这天儿粥冷得快。”
齐氏笑了笑，摇摇头说：“没事，姨娘看着你吃就很满足。对了，你一大早过来请安，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洛菀点点头，神情严肃认真，她禀退下人，继而说道：“如今李氏被罚，二妹被禁足，姨娘，这可正是您的大好时机哪！”
齐氏一愣，才试探着问道：“你是说……让我去讨好老爷？”
洛菀摇头道：“不算讨好，您本就待父亲痴情，堂堂靖国公家嫡小姐，却做了父亲的妾，您难道甘心吗？与李氏平起平坐。她若心地善良，不存坏心思安安分分倒也罢，但您瞧她那副模样，像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吗？她怕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做洛府的主母。她若成了正室，姨娘你该如何？我又该如何？我母亲又该如何？”
齐氏叹口气，幽幽地说：“可我又能怎样呢？老爷待我恭敬有礼，却仅仅如此。一个月能有三天来我这儿就算不错了。”
洛菀叹息一声，紧握齐氏的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姨娘出身名门，争宠的手段这样多，只看您愿不愿意。我知道，这有些为难你，但……”
齐氏抬手止住她，反握住她的手，说道：“我都知道，即便为了你，我也会尽力试一试的。毕竟……谁会愿意夫君日日往别的女子那儿去呢？”
洛菀欣慰一笑，“您能想开就好。您若是不知道方法，我可以……”
“菀菀，”齐氏打断她，“你已经嫁进王府，要谨言慎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让姨娘一人去做吧，省得日后闹出麻烦，还要殃及到你。”
洛菀站起身，突然双膝跪地，对着齐氏行了个叩拜大礼。
齐氏望着她的举动，换作以往，肯定早就惊慌失色地将她扶起，今日却坐着纹丝不动，静静地看着她三叩首。
洛菀缓缓说道：“多谢姨娘！”
靖国公的家风虽不严苛，但齐湘华到底出身大家，规矩始终在的，礼义廉耻更是牢记于心，如今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心中很难受。
齐氏扶她起来，理了理她膝盖处的衣裳，慢慢地说：“行了，你与王爷才成婚不久，难得空闲，带他去盛安道上逛逛，夫妻和睦最是重要，别像我与你父亲。”
洛菀微微颔首，道了句“明白”，便行礼告退。
回了秋院后，朝丫鬟打听了一下，知晓裴少卿在书房。洛菀悄声进去，他看得专心致志，并未注意到她的脚步声。洛菀不想打扰他，便站在旁边替他研磨。
却看到一本奏折，她笑道：“看来，罗老三和卫氏兄弟关系倒不错。”
裴少卿微一点头，扭了扭脖子。低着头许久，脖颈有些发酸和肿胀。
洛菀瞧见他的举动，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去替他揉肩。
“您每日要看几个时辰？”她问道。
裴少卿嗓音沙哑，说道：“五个时辰。”
“啊？”洛菀微微吃惊，“这样久！除了早朝，再有五个时辰，那得多辛苦？”
裴少卿摇头，淡淡地说：“还好。”
洛菀提议道：“那待会儿妾身去熬一盅汤来给您补补？”
裴少卿点头道：“好。”
洛菀想起齐氏的话，又问他：“王爷看累了，可要出去走走？快要过年了，盛安道上比以往更加热闹。”
以裴少卿的性子，想必不会答应。洛菀心里同样这样想，她随口一问罢了，反正话已经说出去，去不去就是他的事。可谁知道，裴少卿略一沉吟，便答应她的提议。
裴少卿打量了她一眼，突然说道：“外面风大，穿件斗篷暖和些。本王瞧你昨日那件鹅黄的倒挺好看。”
洛菀一怔，继而愣愣地点头：“那妾身待会儿便去穿上。您呢？可要披件大氅？”
裴少卿本想说不必，话到嘴巴却又成了一个字：“好。”
收拾了一下书案，两人便回房去拿斗篷和大氅。她穿着鹅黄织锦斗篷，他披着黑狐大氅，双双往那儿一站，对比强烈，反倒显得格外登对。叫人视线一眼便落到他们身上。
明眼人一看便知：哟！这是一对小两口！
看这模样，怕还是将将成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