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秋妤跌坐在地,愣愣地道:“您……方才说什么?”
裴少卿淡淡抬眼,一瞥她,语调柔和地说:“怎么?二小姐没听清?”
他走到洛秋妤身前,而后半蹲下去,缓缓说道:“本王说……倒不如赐死,一了百了!”
“轰隆隆——”一声。
洛秋妤脑中惊雷作响,她难以置信的摇头,好像听到一句玩笑话,赐死?他怎能这样轻飘飘地说出这两个字?人命关天,在他眼中却视若草芥吗?
李氏揉揉耳朵,拉着身边的丫鬟,怔怔问道:“我是不是听错了?”
裴少卿一字一句的说:“李夫人,本王的耐性不佳,只再说一遍,二小姐既清誉有损,那便……赐死吧。算不得什么大事。夫人不还有个儿子吗?您与岳父琴瑟和鸣,若要女儿日后再生个就是,或者这不有个现成的吗?本王瞧着王妃就很不错,性情柔顺,温婉娴静,李夫人不也很疼爱她吗?”
李氏身形僵硬,她嘴唇蠕动,听见自己模糊不清的声音:“王爷,您……”
裴少卿坐在木椅上,淡声说道:“算计到本王头上,还想安然无恙的活着?你们当本王三岁小孩吗!李夫人,你说呢?”
李氏愣愣地说:“我……”
裴少卿却打断她,说道:“王妃身子不适才早早回秋院歇息,更深露重的又要赶过来,就因李夫人和二小姐闹出的这件事。王妃要休息,本王亦有公务要处理,究竟该如何处置,岳父大人,烦请您快些做决断。”
李氏心头憋闷,谁将那小贱人叫过来的?
不就是您吗!
但碍于王爷最后那句反问,李氏却紧抿嘴唇不敢反驳。转念又想到秋妤,不禁焦虑万分。
洛秋妤嗓音沙哑,哭着说:“王爷,我并未做错什么,为何要被赐死?这大冬天的,我犯得着搭上性命设计这些吗?我不慎落水,着了风寒,要说做错事,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被您救了,才生出这些事端,十分责任,只三分在我啊——”
裴少卿冷冷一笑,眼神比刺骨的寒风更凛冽,他缓缓道:“所以……你在怪本王?”
“我……”洛秋妤被他震慑到,缩了缩脖子,“小女不敢。”
裴少卿睨她一眼,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既然不敢,就闭嘴。”
洛秋妤神情怔愣,她虽然是庶出,但生得貌美如花,跟朵明艳的牡丹似的,出门在外,那些公子哥哪个不是前仆后继地要见她一面,若不是被家世所拖累,定然满京城的男子排着队要娶她。怎么到了靖南王这儿,这招就不好使了?连着几次吃瘪,原以为王爷待她不同,能舍身救她,却没想到,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裴少卿看着洛煊,定定问道:“岳父大人?”
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洛煊见了就生气,越想越气,干脆站起身,猛地一拍桌子,桌角“簌簌”一抖,终于不堪承受二次撞击,颤颤巍巍地裂出一条缝隙来。
“王爷,今日之事要发生在一个婢女身上,你要处死就罢了。可这是我的女儿!你怎么能这么轻易说出赐死她的话?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殷真脸色难看,善意地提醒他:“洛大人,请您注意用词!”
洛煊眼刀剜了一下殷真,唾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哪有你说话的份?”
李氏心里大惊,忙拽了拽洛煊的衣袖,小声说:“老爷……”
她嗓音柔柔的,顿时让洛煊的怒火平息下去。洛煊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方才说了什么,但话已说出口,再无回旋之地,所幸就这么摊开讲。总之,秋妤一定不能被赐死!
洛煊唇角微动,那双儒雅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无力,他缓缓道:“王爷,这事要尽力压倒并非压不下去,何必赶尽杀绝呢?”
裴少卿无声笑了笑,“既然如此,方才岳父又为何说让本王娶二小姐呢?”
洛煊一僵,突然反应过来,敢情这位王爷揣着赐死的打算,是那句话的报复啊?
裴少卿淡淡地说:“岳父心中已有定论,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中一条本王已经给了,便是直接赐死。至于另一条如何走,全看您了。天色已晚,王妃身子不适,不如早些回秋院歇息如何?”
洛菀心里疑惑,他和父亲在打什么哑迷?她怎么听不明白?
同样不明白的人,不止她一个。
李氏和洛秋妤听得云里雾里的,一面担心被赐死,一面又怕煮熟的鸭子飞了,那方才所做的功夫都白费了。
洛煊沉吟片刻,继而点了点头,对着裴少卿弯腰说道:“王爷慢走。”
裴少卿微微颔首,朝洛菀走近,牵起她的手,轻声说:“爱妃,走吧。”
他温热的手掌,顿时包裹住洛菀的小手,令她有些不适应,手腕扭了扭,却不敢挣扎出来。
“哦,对了,”裴少卿突然想起,“二小姐落水感染风寒,岳父可得请大夫好好看看,别落下病根。外面的太夫若是不行,本王可叫位宫中的太医来。”
洛煊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劳烦王爷,您慢走吧。”
裴少卿牵着洛菀,上了轿辇,二人坐着轿子悠悠往秋院走。
等人离开后,洛煊看着跪在地上的洛秋妤,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打得洛秋妤耳边嗡嗡作响,始终回不过神来。本就晕乎乎的脑袋,更加摸不着方向。
李氏拉住洛煊的手,哭道:“老爷,您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还有脸问?贱妇!”
听到最后两个字,李氏难以置信,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这样侮辱的字眼,老爷从未对她说过,饶是白氏逝世,齐氏落水时,他都没说过这么难听的话。
洛秋妤捂着脸颊,怔怔道:“父亲,你这是干什么?”
洛煊一脸恨铁不成钢,他看着眼前的两人,一个是他宠爱多年的女人,一个是他的掌上明珠,谁不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以往他念着李氏性子柔弱,出身低贱,在府里时常小心翼翼,才打心眼里怜惜她,一直明目张胆的宠着她。
可如今呢?
一想到方才发生的事,以及王爷的语气和态度,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心里已隐隐有了个猜测。
他突然觉得有点陌生,这人还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柔弱的女子吗?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蛇蝎心肠,工于心计了?
还有他的女儿,秋妤,她怎么会掺合在里面?是被迫而为,还是本来就有她的功劳?
洛煊觉得心寒,他不怎么惧寒,此刻却觉得风有些冷,吹得他满心的凉。
“你……你们……!”
“老爷……”
“父亲……”
“住嘴!”洛煊大声喝道,他神情疲惫,对着身后小厮招手,吩咐道:“今夜伺候的一干人等,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乱说话。除此之外,除了在府里伺候的老人,以及各主子贴身侍奉的,其余通通寻个由头,打死吧……”
小厮一愣,怀疑听错了,“这……”
“还愣住干什么!”洛煊猛然暴喝,“还不快去!”
小厮赶紧下去传话,按老爷的吩咐办事。
洛煊又对着李氏和洛秋妤,说道:“从前你帮着白氏管家,现在……想必你也累了,手头的事都先放下吧,我会交给齐氏管。去佛堂抄抄经,静静心,每日不必过来向我请安,我……这些时日暂时不想见你。至于秋妤……你太让为父失望了。为父本想着日后去替你寻个好人家,罢了,算我白费心神。我会请个女先生来,教你读书练字和女红,你每日便做这些事,至于李氏那里……今日之事,有她管教不严的过错,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你踏出岁清居半步,更不许你去见这贱妇!只盼着王爷消气,既往不咎,否则……你便等死吧!”
洛秋妤恍若未闻,她哭着说:“父亲……”
李氏也回不过神,“秋妤,我是不是听错了?”
看着两人失魂落魄的模样,洛煊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她们,转而往书房走。
李氏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拉着洛秋妤的衣袖,怔怔地问:“秋妤,你父亲……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洛秋妤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等洛煊一走远,她便擦擦眼泪,从地上站起来,掸掸裙摆上蹭上的灰屑,神情极其平静。
她扶起李氏,给她拿了个凳子坐,接着缓缓说道:“母亲,父亲不是生你的气,他是在气自己看走了眼。同时,气你让他在王爷面前低了一头,被王爷拿住话柄。”
李氏愣愣地说:“什么意思?”
洛秋妤不想搭理她,神色冷漠地道:“女儿先回岁清居了,你要在这儿坐着吹冷风,我管不着。冻坏了身子,父亲可不会再怜惜你了。”说罢,她便拢了拢斗篷,带着丹凝往回走。
李氏发了会儿呆,她很担忧,害怕老爷真动怒火,以后不再宠爱她。
她身份低贱,在洛府里之所以能趾高气扬,全因老爷宠爱。
若没了宠爱,该是怎样的境地?她不敢想象……一朝从云端跌落谷底,这滋味想必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