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深黄铜镜，她理了理散落的头发丝，突然疑惑起来。
“碧秋，陆陆续续的脚步声我听见了，怎么没一个说话的？”
碧秋也觉得困惑，想了想，她试探着说：“要不奴婢出去瞧瞧？”
洛菀微微点头，“也好，碧春就守在门口，你去问问她。”
碧秋一福礼，随后退了出去，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谈话声，而后安静下去，碧秋走了进来，她对洛菀说道：“奴婢打探过了，说是回事处的规矩森严，主子传话等候时不让说话。”
洛菀“咦”了一声，这倒是稀奇。她心里对回事处的管事愈发好奇了。自古以来，回事处和厨房乃是内宅最要紧的地方，这两处的关系打通了，府里行事会方便许多。
梳洗完毕后，洛菀命人搬了个木椅到抄手游廊上，一排排齐整站着的人见她到来，纷纷跪地叩首，齐声问候道：“见过王妃！”
洛菀抬了抬下巴，柔声说：“都起来吧。”又接着问，“三位管事在哪儿？”
一名身着深灰长衣，双袖宽大袖口却收紧，脚踩藏青布鞋，生得长眉细眼，尖嘴猴腮，年纪约在四十上下，容貌略显圆滑的男子上前，叩首行礼，笑眯眯地说道：“小的回事处主管事，罗玉衡，见过新王妃！”
洛菀微微颔首，“罗管事请起，另两位呢？”
一名穿着鸦青圆领道袍，眉目和善，透着一股书生儒雅气，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上前，躬身行礼道：“副管事薛元安，见过新王妃！”
薛元安见过礼后，拽了拽旁边一人的衣袖，被拽衣袖的那人一哆嗦，随后走上前来，跪地叩首，结结巴巴地说：“副……副管事，陈……陈……陈德见过新……新王妃！”
等他这句话说完，游廊下的众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憋死个人了！
洛菀不由得多打量他几眼，这人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眼睛亮晶晶的，总透着奇异的光芒，像一只憨厚老实的黑熊，见着人不仅不凶狠，反而害怕起来。比起管事，他更像个下地干活的农夫。
说话结巴，看着又不懂变通，这样的人怎么做到副管事的位置？
洛菀不动声色，淡淡道：“起来吧。”
陈德抹了把汗水，诚惶诚恐地起身，“多……多谢……王妃！”
洛菀看着廊下的人，神情平淡，“可知道我为何叫你们来？”
罗玉衡一拱手，乐呵呵地说：“回王妃的话，您嫁进王府要主中馈，学着管家，所以招奴才们来问话。”
洛菀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账本带来了吗？同我仔细讲讲府里的情况。”
罗玉衡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张略微发黄的本子，递给伺候在旁的碧秋，将王府里大致的情形说与新王妃听。譬如经营了哪些商铺，田庄和商号，府里日常开销，丫鬟婆子们按照等级高低，每月月银多少，零零散散的说了近一个时辰，这还远远不够详细。
洛菀听了个大概，她记性不大好，听着重要的便拿纸记下，等罗玉衡说完后，她数了数，写了三页的字。
洛菀翻着账本，吩咐道：“以后账本抄作两份，一份给钱嬷嬷审查，一份交给我看。我才进王府不熟悉，你们三人每隔一日轮流来与我说。从明日开始，罗管事，薛管事，陈管事，按着这个顺序来，明白吗？”
三人齐齐说道：“明白！”
事情问得差不多了，洛菀温声道：“行了，都回去做事吧。”
碧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摸出一些碎银子，挨个赏赐了。回事处的人捧着碎银，连连道谢，随后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只有一个人还留在原地。
洛菀不紧不慢地问道：“罗管事，你还有什么事吗？”
罗玉衡像只狡猾的老狐狸，上扬的眼角噙着笑，在宽袖中摸索一阵，掏出一卷纸来，他递给碧秋，笑眯眯地说：“担心您才来王府，对里面的地形和事情不熟悉，特地连夜描绘了一张图，详细地标注了正房、西厢房、东厢房等具体位置，又标注有谁人住在什么地方，掌管什么事，与谁交好等等，希望能于您有益。”
碧秋摊开纸卷一看，确定无异样后递到洛菀跟前。洛菀瞧了几眼，的确很细致。她想了想，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对碧秋说道：“罗管事用心良苦，我明白了，这只镯子是赏你的，以后好好当差，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玉镯成色极好，罗玉衡是个识货的，当即双手捧着接过，塞进袖子里，恭敬说道：“多谢新王妃！小的不敢再打扰您，这就告退了！”
洛菀“嗯”了一声，“碧秋，去送送罗管事。”
碧秋点头，在送罗玉衡出去时，罗玉衡笑着问她：“方才听王妃唤你……碧秋？姑娘芳名可是这个？”
罗玉衡说话油腻，又年近四十，虽然不显老态，但语气着实令碧秋不说话，想着这人的身份，碧秋只能敷衍着点头，“嗯。”
罗玉衡却好像没意识到她的冷淡，继续自顾自地说：“我房中年纪最小的妾室，只比你大一岁，模样却远远没姑娘你好看。”
碧秋停住脚步，道：“罗管事，奴婢就送到这里，还得回去伺候王妃。”
罗玉衡神情惋惜，忙道：“去吧，去吧，别让王妃等急了。姑娘才来王府，人生地不熟的，若遇见难事只管来回事处找我。”
饶是碧秋脾性再好，也有点忍不下去了，她粗略地行了一礼，便急急忙忙离开，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她似的。
罗玉衡注视着她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忍不住想，小姑娘就是不一样，瞧那小腰细的，跟水蛇似的婀娜多姿，脸蛋又白白嫩嫩的，看着不像一般丫鬟那样粗糙，想必很得王妃器重，日后的陪嫁肯定很多，啧啧，要是能娶一个回去，下半辈子便不愁吃穿用度了！
男人嘛，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谁不喜欢娇娇嫩嫩，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看着她们如花似的容颜，活像自个儿都年轻了十岁一样！
洛菀正翻着纸页，见碧秋神情不高兴的回来，问她：“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碧秋犹豫了一下，这等腌臜事还是别说给王妃听，免得坏心情，“没什么……”
见她这副模样，洛菀收敛了笑意。碧秋虽然沉稳，但却不会让自己吃亏，她这样明显是受气了，却瞒着不告诉她。
“碧秋，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有人给你立威了？不敢整治我，便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方才最后走的是罗玉衡吧？他欺负你了？说难听话了？”
碧秋摇摇头，“王妃您多虑了，罗管事没做这些，只是他言语轻佻，不尊敬罢了。”
“怎么个轻佻法？”
“他……他看奴婢的眼神，让奴婢很不舒服。”碧秋将小妾的事说给洛菀听。
洛菀将碧春、玉筠都叫过来，叮嘱她们道：“罗玉衡这人八面玲珑，看着不像个心思正的，你们少与他单独接触，知道吗？”
三人齐齐点头。
洛菀又对玉筠说道：“你去打听打听，陈德说话结巴，人又不像个懂变通的，是怎么做到副管事的位置的。不论是谁，问完话后都要赏些碎银子。”
玉筠点头，应声退下。
洛菀自有她的思量，罗玉衡人虽圆滑，或许还心思不正，但做事细致周到，很是稳妥，又与下人们关系打的好，知道的事情最多。至于薛元安，不卑不亢，进退有礼，既不过于讨好她，又合乎礼数不显得敷衍，且气度沉稳自持，一时半会儿倒看不出个究竟。
至于陈德……罢了，先不提他了。
六日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了，靖南王府离洛府不算远，两处府邸同在盛安长街上，又能隔好远呢？等裴少卿下朝后，脱下官服换了常服，回门要带的东西都已收拾妥帖，只等裴少卿回来便可直接出发。
马车载着一行人缓缓往洛府走。
回门事大，齐氏早早的便起来，盯着小厨房准备吃食。她听说了靖南王的口味，知道他吃得清淡，担心洛菀胃口不佳，所以清淡和辛辣刺激的各自备了整整两桌子。忙得焦头烂额的，李氏想帮忙，却被齐氏婉拒，只能悻悻回了岁清居。
李氏坐在回廊下，同女儿说话，“听说王爷要回来，你可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母亲，”洛秋妤盯着院子里的翠竹，“您觉得我有机会接近王爷吗？”
李氏白她一眼，“怎会没有？你是新王妃的妹妹，去看望回门的长姐，与她说体己话，多去秋院走几趟，总能遇见王爷的。”
洛秋妤笑着不说话，她这个母亲还是太天真了。靖南王岂非寻常男子，身侧护卫高手重重，又陪着新娶进门的妻子，或许还会与父亲谈论政事，哪有功夫见她？
李氏心里却打定主意，一定要让王爷见洛秋妤一面。
自家女儿是个庶出小姐，王妃之位是痴心妄想，但侧妃和侍妾总可以吧？等进了靖南王府，再慢慢收拾她，总有飞上枝头便凤凰的时候，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