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寂静，连绣花针掉在地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洛菀放缓呼吸，一动不动。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随后架在脖子上的瓷片被人挪开，紧紧箍着她的手也随之松开。
洛菀深吸口气，竭力稳住心神，刚才实在是太过有惊无险，虽然不知道裴少卿为何没杀她，但这并不是她现在该考虑的。
黑暗中，一道沙哑地声音中伴随着无奈，缓缓道：“你怎么来了？”
洛菀小声回道：“您答应过妾身，说要带妾身一起来的。”
裴少卿淡声道：“你知不知道，方才若本王心狠一点，你此刻便早已被割断喉咙。”
“您武功高强，妾身相信您不会误伤我的。”洛菀道。
“罢了，”裴少卿叹声说，“小心谨慎些，别随便乱走和乱碰这里面的东西，若发出大动静恐怕难以与那妇人解释清楚。”
洛菀连忙点头，“妾身明白的。”
裴少卿的眼力极好，在黑夜里行动仿若白天般自如，且动作麻利，发出的动静又极其细微，就像耗子钻洞一般，待要留神细听时却又没了。
未免给他添麻烦，洛菀兀自寻处地方站着，看了一会儿裴少卿便觉得无趣，周遭安安静静的，一时瞌睡虫袭上心头，她摇了摇头，强打精神，开始留意四周的物件。
别的倒没什么，只一样，在一根矮木凳凳脚下有一样东西隐隐闪着寒光。
洛菀愣了愣，随即快步上前将那东西捡起来一看。
发现是一根样式朴素的银簪。
沈二是个男子，又甚少出门，家里就他一个人，怎么会有女儿家用的簪子？
裴少卿看她神游天外，走近问道：“你在做什么？”
洛菀将银簪递给他看，轻声说：“妾身觉得不对劲，沈二怎会有这种东西？”
裴少卿眼神一闪，微微颔首：“的确蹊跷，你先收着。”
“好。”她将簪子放进怀中。
两人又在沈二屋里待了一会儿，见着实没什么可留意的便离开，翻窗而出便翻窗而入，守在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
裴少卿枕在榻上，说：“明日问问那妇人。”
洛菀想了想，迟疑道：“您说……会不会是沈二的心上人留下的？或者是他想要送给谁却没来得及？否则，他是个常年待在瑶山的孤儿，哪有机会接触别的女子？”
裴少卿赞同道：“倒也可能，先睡吧。”
洛菀轻声“嗯”道，随后阖上双眼，一夜无梦，睡得极其踏实。
翌日清晨。
妇人一大早便起床去田地里劳作，她丈夫早先就去山里打猎物，洛菀和裴少卿洗漱完没过多久，妇人便扛着锄头满头大汗的回来。笑意盈盈地去灶台上将熬的菜粥端进屋子里，摆在木桌上说道：“快来吃早饭！”
洛菀递给她一方丝帕，温和道：“擦擦汗。”
妇人见那帕子料子上乘，连忙摆手不敢接，“犯不着这样！我拿衣裳随便一抹就行！”
“无妨。”洛菀淡笑着替她擦汗，妇人受宠若惊，这才赶紧接下丝帕，胡乱在肤色麦黄的脸上一抹，便揣进怀里收捡着，心想，这样珍贵的物件，回去定要拿皂角仔细搓洗干净后好好留着。
今早的菜粥里掺了糖，有些偏甜，洛菀吃不惯，所以草草喝几口便一骨碌吞咽下去，擦擦嘴角，同妇人说话：“沈二年纪也不算小了，难道就一直是个孤家寡人？没讨个媳妇吗？”
妇人粗豪道：“诶……沈二这小子可有个喜欢的姑娘，巴巴地追着人家好久，但是那姑娘始终没个准信，大约是嫌弃他的家世。”
“大娘知道那姑娘是谁吗？我们与沈二认识，说不定可以促成一段好姻缘。”
妇人自然乐见其成，当即同二人细细说起那姑娘的事。
原来，那姑娘是明安镇上卖胭脂水粉的。有次，沈二喝醉了撞翻了人家姑娘的摊子，便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就频频去她摊子上买胭脂水粉，然后又托人再送给她。
来往几次后，那姑娘便察觉到他的心意，但却没明说拒绝和答允。
再后来么……沈二便被人接走了。
那姑娘还来问过，说有好些日子没见着沈二了，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听说了沈二离开的事，神情还隐约有点失望。
洛菀问道：“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妇人笑道：“秀玥。”
马车内。
“秀玥，秀玥……”洛菀呢喃道，“这名字可真好听，不像我，单名一个‘菀’字。若换成绾青丝的绾，洛绾绾，这才更像个贤淑温良的大家闺秀。”
裴少卿睨她一眼，神情平静地说：“白夫人若听见王妃此话，怕是要气得撬开棺材板来询问询问你。”
他说得一本正经，严肃认真。
洛菀“噗嗤”一声笑出来，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若扰得母亲九泉之下安宁，那便是妾身不孝了。”
这次去明安镇的人，只有裴少卿、洛菀和车夫。他们本想着不过去一两个时辰，很快就返回，用不着这么多人前呼后拥的跟着去，反倒格外引人注目，哪里想得到，恰恰因为这想法后些时候才遭了些罪受。
车轱辘滚滚作响，马车颠簸得厉害，像地面极其不平坦，满是石头般。
洛菀心道：怎么抖得这样厉害？刚想掀开车帘去瞧一瞧到哪儿了，却发现刚起身便又一下子坐回去。
她起先只当是坐久了头晕眼花，稍微缓了缓又站起来，却一下跌坐回去。
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像夏时午睡后一般疲乏酸软。使不上劲儿，连抬起手都有些困难。
洛菀惊讶道：“王爷？”
裴少卿察觉到她的不妥，抬起的胳膊无力垂下，他屏息凝神，顿时反应过来被人下了药，脸色沉了下去，“软骨散。”
“什么！”洛菀微微吃惊。
外头赶车的车夫名叫张暝，算得上裴少卿的心腹，每每他外出办事时，都是乘坐他驾的马车。张暝曾经还救过他一命，所以哪怕此刻被人下了软骨散，裴少卿却依旧没对他有半分怀疑。
“张暝！停车！”
没人回答。
裴少卿沉声又唤道：“张暝！说话！”
依旧没人答应。
洛菀惊慌道：“莫非他已被人杀害？”
裴少卿摇头：“张暝武功高强，决不会轻易被人暗害，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哪怕来人武功再厉害，要想悄无声息地杀他，亦绝无可能。”
“那这是这么回事？”
话音刚落，便见一枚极小的短箭从外面射出，穿透车帘，径直朝车厢内射来。裴少卿凝聚内力，一把推开洛菀，短箭“嚓”地一声钉在车壁上。
好险！
差点就钉进洛菀的头颅中！
马车颠簸得愈发厉害，洛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里面东倒西歪的晃来晃去。一会儿脑袋磕在车壁上，一会儿又撞进裴少卿的怀里。
裴少卿竭力稳住身形，因着马车颠簸，外面的情形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若隐若现，他看得清清楚楚，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张暝……消失了。
这样的情形……实在不容乐观！谁知道马车最终会驶向什么地方？
裴少卿深吸口气，气沉丹田，劈手用力向大腿一砍，只听得“喀嚓”一声，隐约有什么碎裂开来。他的神情随即清醒几分，然后抱着洛菀飞身跃出车内，稳当立于车辕上。
就在他出来的一刹那，从头顶闪过一道凌厉的劲风。
好在裴少卿反应迅速，立即侧身避开，马车“轰咚”一声被劈成两半。
裴少卿站在右边那一侧，而左侧，站着一个黑衣人。那人蒙着面，同时眼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黑纱布，叫人辨不清他的模样。
即使他掩藏得再好，裴少卿却一眼认出这人是谁，可不是嘛，相识这么多年，要换身衣服蒙个面就认不出来，那他怕早已死过千百回了。
裴少卿眯起双眼，冷笑道：“原来是你……张暝！”
张暝并未说话，而是紧握手中的长剑，猛地向裴少卿刺去。
今日不是裴少卿亡，便是他张暝死！
裴少卿什么手段，张暝跟着他多年，自然一清二楚。
背叛主子的人，都不会落个好下场。
裴少卿因中了软骨散，加之又要护着怀里的洛菀，行动不便，速度更是慢下许多，一来二去的与张暝过招，便逐渐落了下风，衣袍被利剑削断几角。
“张暝，你为何要背叛本王？”
张暝看着裴少卿，平静而又残忍的说：“王爷，我从未背叛过你。我……从来都未
真心忠心于你。”
裴少卿皱了皱眉，张暝这话不对，难道说他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地接近他，然后取得他的信任，作为一个监视的棋子安插在他身边，只待有朝一日毫无防备地取他性命？
张暝效忠的主子究竟是谁？
蛰伏十多年不动声色，这样沉稳而又厉害的心思，连他或许都比不过！
张暝看着裴少卿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和怜悯，反而溢满杀心，出手毫不留情，招招直逼他的要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