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答的挑不出来破绽。
洛菀淡淡道:“既然不是新来的,宫里的规矩你应该明白,纵使是寻常人家,你也该知道,当奴婢的,主子要做什么事,可容不得指手画脚。”
宫女身子一僵,她慌张起来,连忙将头磕得“咚咚”作响,惶恐道:“小姐饶恕,奴婢并非有意相拦!”
“所以,”洛菀平静说道,“你该让我进去。需知,好狗不挡道。”
宫女执意跪着,坚持道:“奴婢既为翊坤宫的奴才,主子已经歇下了,小姐明日再来看娘娘吧!”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绕是脾性再温和的人,也架不住她的执拗。更何况,她洛菀本就不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当即一脚踹开宫女,携着碧秋径直往里走。等走到里屋门口时,她放慢了脚步与呼吸,轻轻推开半掩着的门,往里探头一瞧。
屋子里很安静,陈设一如往昔般华丽奢侈,雕花木床的纱幔被放下,透过轻纱,影影绰绰平躺着个人,能听得见沉稳的呼吸声。一切看来,贵妃好似真的如同宫女所言,犯困歇息了。
见状,洛菀略一沉吟,便打算离开。
她之所以来看望张氏,无外乎有两个缘由。一来,她有些话要同张氏讲,顺道问她些事。二来,她心中漂浮着一团疑云,久久不散,甚至越聚越浓,如雾霾般铺天盖地地笼罩。贵妃她会畏罪自尽吗?或者换个说法,被迫自尽?
在她转身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说话声,沙哑而又透着浓浓的无力感,像将死之人临去时的祥和平静:“你来了。”
洛菀跨出门槛的脚步顿住,她抽身而返,掩上房门,轻轻道:“嗯,我来了。”
随即又听见一连串“咯吱咯吱”的摇动声,而后纱幔被人掀起,用铁钩挂住,现出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容。那人披头散发,嘴唇干燥得裂开,渗出点点血珠,背部微微佝偻,两手撑着床,好似一放开便会不堪重负地倒下去。只有那一双褐色眸瞳,透着奇异的光芒,像沙漠中的泉眼,在日光下生出熠熠光辉,与她苍老的身姿形成鲜明对比。
这就是张氏,曾经宠冠六宫的贵妃,拥协理六宫之权,皇帝为她大办生辰宴,五大部族也给她面子,齐聚荣盛王朝。
她可是身着瑶池牡丹宫装,有望继位皇后的张贵妃啊!
如今呢?
雍容华贵不复,夫君宠爱渐消,人走茶凉,一派凄凉惨淡。
用金线所绣的中衣,换成了朴素简单的月白色中衣,她的目光很平静,越过洛菀往外看,眸子里溢上几分失望,随即她咧嘴笑了笑。
“没想到啊,到最后翊坤宫迎来的客人,竟是洛家女儿。你知道吗?”她自言自语道,“自本宫被无故禁足后,以往与本宫交好的嫔妃,竟一个也没来瞧过。从前翊坤宫如何热闹,如今便有多萧瑟。本宫宫里的奴才,抵得上大半个阖宫的人。可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眼见着本宫如今被困,竟只敢拨一个奴才过来伺候,真是放肆!”
“本宫十三岁被皇上所救,入宫为妃,他待本宫极好,一手将本宫扶持起来。本宫家境贫寒,可母亲却做了诰命夫人,父亲更是在朝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为哄本宫高兴所做的。”
“他说,要让我做贵妃,荣盛唯一的贵妃。”
“可是你知道吗?被人放在手心里捧着,温柔的呵护着,性子被慢慢养的娇纵,本宫不甘心哪!贵妃?这算什么!他既然这么重视本宫,为何不将本宫扶为皇后?!”
“宫中的女人,谁不想爬到至尊之位?!谁不想当皇后,母仪天下?!”
“而且……”贵妃渐渐带了哭音,她跌坐到床上,“只有皇后……只有当了皇后,本宫才能和他一同葬入皇陵!才能做到死同穴……”
洛菀怔住,她道:“娘娘……”
“洛家大女,”贵妃打断她,“本宫问你,皇上是不是……真的要处死本宫?”
洛菀大惊,贵妃怎么会知道这事?
“娘娘宽心,皇上疼爱您多年……”她道。
却又被贵妃打断:“算了,我不问了,你也不必说了。总归是些劝解安慰的话,这么些年,这些往好处说的话,本宫早就听腻了。”
被她这么一说,洛菀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回话。良久,她幽幽叹口气,无奈道:“娘娘,您后悔吗?这又是何苦呢……”
贵妃靠着床边,淡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如今年少,想必还未有心上人,大约是不明白的。等以后你有了心爱的男子,而在这时候,他的周围会相继涌现出其她女人,等到这时,你就会明白本宫的感受了。”
她原以为贵妃不明白,可听她说了这些话后,洛菀却觉得,不明白的人好像是她。
贵妃道:“走吧……”
“娘娘……”
“回去吧……”
贵妃仿佛精疲力尽,她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床顶的纱幔,耳边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她睁着眼睛,从眼角缓缓溢出一滴眼泪,透过纱幔,她看见一个身着明黄色黄袍的男子,带着吟吟笑意,一步步朝她走来,对她温柔的说道:“爱妃,朕来接你了。”
皇上,夫君,我们回家好不好?抛弃天子和贵妃的身份,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白日里,你出去耕作,为养活一家人而奔波。而我待在家里,为你缝制来年的新衣裳,相夫教子,过着平淡且幸福的生活,无忧无虑,每日不用活在奢靡和惶恐中,殚精竭虑。
洛菀终是叹口气,她对碧秋招了招手,两人一同走出去。门口拦着的那个宫女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仰头看着天空,对碧秋道:“碧秋,你说贵妃她……唉,罢了,不提了。我们回去罢。”
来到院子里,就在这时候,变故突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个人,皆是黑衣劲装打扮,蒙着面,手中各自拿着武器,眼神锐利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