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幽香透过虚开着的门缝隙,朝外面飘来。
她阖眼深吸一口气,好香,是兰花。
醉芳居二楼的包厢,都是上等的雅间,多被有钱人家包下。
洛菀站在房门口,隐约听见从里面传来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歌声柔和,蕴着绵绵情意,唱的乃是《无锡景》。
她冷笑一声,心道:诸位兴致倒颇高,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甫一推开门,便将屋子里的情形尽收眼底。三位两鬓微白,约有四十来岁的男子,正分别坐在案几前,眯着双眼,神情惬意享受,一脸满足。其中一位面上沟壑纵横,长满细密黑麻子,一位白嫩好似玉面小生,一位凶神恶煞似活阎王。
在他们对面,坐着四名环抱琵琶的姑娘,浅笑吟吟,指尖轻轻拨动琴弦,伴着如丝歌声,气氛温暖舒适。
按照下人寻来的画像,洛菀将他们的面容一一对上号。
长满麻子的,名叫王德全。皮肤白皙的,名叫杜景誉。凶神恶煞的,名叫李戎祥。
李戎祥正听得入神,乍然听见推门声,面容微恼,当即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于此同时,余下两人亦是神情不满地望向门口,却在看清来人时,蓦然一怔。
杜景誉最先回过神,看着洛菀,试探着问道:“姑娘,你可是走错了?”
洛菀扬眉一笑,神采奕奕。窗外和煦日光透射进来,映照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渲染出一道金色光辉,两腮微微带点淡粉,衬着鹅黄衣裙,模样极为娇嫩可人。
她摇摇头,缓步往前走,在屋子里边踱步,边道:“诸位可是李王杜三位族长?”
啧啧,瞧这屋子里的陈设,比起陶府的布置装潢,可华贵太多!怎么他们一起分羹时,陶如鑫不曾抗议过?又或许分的羹太多,陶府塞不下,便专门寻处地方存放?
她站在窗户边,将其敞得更开,丝丝清风徐徐吹来,从这里往下看,正巧将镇子上的景色一眼望尽,在东边有条宽河,河道两侧杨柳青青,河面水光涟漪,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极为好看。
三人之中,杜景誉最镇定自若,他眯起双眼,盯着洛菀,疑惑道:“小姑娘,你问这个做甚么?”
洛菀笑道:“既然这样问,自然有我的道理。”
李戎祥上下打量她几眼,不客气道:“姑娘,打哪儿的便回哪儿去!这间房已经被我们包下,请你出去!否则,我就叫掌柜的来亲自请你离开!”
洛菀并不恼,她面带微笑,柔声道:“小女从京城远道而来,诸位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吗?”
听到“京城”二字,三人的眉心一跳,又齐齐对视一眼,杜景誉心中有个猜测,他缓缓道:“姑娘可是洛尚书的爱女?”
洛菀矮身一福礼,从善如流道:“小女洛菀,拜见诸位族长。”
“咳咳!”杜景誉咳嗽几声。
唱曲的姑娘已停声,手指压住琴弦,垂眸看着地面,安静地坐着。听到咳嗽声,三位族长纷纷明白,连忙起身,对着洛菀拱手行礼道:“洛小姐。”
话毕,李戎祥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搬根凳子来!”
“喏。”唱曲的姑娘应道,动作轻柔地将琵琶搁下,寻了根木凳,挪到洛菀身后,恭敬道:“小姐请坐。”
洛菀一颔首,“有劳姑娘。”
杜景誉起身,亲自替洛菀倒杯茶,转头冲唱曲的四名姑娘,道:“退下罢。”
等人离开后,杜景誉看向洛菀,微笑道:“不知洛小姐寻我三人为何事?”
洛菀接过茶盏,吹吹水面的茶沫,小抿一口,称赞道:“好茶!”
像是明白杜景誉心中的困惑,她解释道:“小女明白族长为何事疑惑,此次宴请诸位一聚,乃是托陶如鑫陶大人之手,否则,若小女来开口,恐怕难以请到在座诸位。”
杜景誉笑笑,“洛小姐为女眷,自然不易与我们私下相见。”
“杜氏族长,你应明白我的意思。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所来为何事,诸位心里想必有数。”
笑面虎杜景誉,继续沉稳道:“小姐与王爷挂心赈灾一事,我等确有所耳闻。”
“杜族长,”洛菀神色骤然一冷,这些弯弯绕绕,她着实不想费神,直接进入主题,毫不留情道:“河神祭!”
似乎并未料到她如此直接地说出来,三位族长皆是一怔,神情尴尬。
李戎祥“啪”地一声,重重将茶杯撂下,怒眉道:“你这小姑娘,说话怎的不过脑子?年纪轻轻的,怎的精神不大对劲?尽说些让人听不懂的糊涂话!”
“李族长!”洛菀同样撂下杯盏,发出的响声比他更大,“究竟是否说的是胡话,我们彼此心里都清楚。都说了明人不说暗话,何必与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李戎祥眼睛一瞪,伸手指着她,愣愣说不出话。
见状,翠桃上前一步,“啪”地一声打掉他的手,呵斥道:“不得无礼!”
指头传来一丝疼痛,李戎祥条件反射地缩回去,捂住手指,看向这个竟敢对他动手的丫鬟,骂道:“我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个丫鬟,竟也敢对我一个族长动手?”
翠桃不被他的怒容威慑到,反而不屑道:“我家小姐,乃是名誉京城的刑部尚书洛煊之女,御史白家的外孙女,身份尊贵,岂容得尔等伸手指着?族长?奴婢看您怕是在这偏远地方待惯了,眼界堪比井底之蛙罢!”
“你、你、你……”
李戎祥气得吹胡子瞪眼。
“李兄,”闻言,杜景誉淡然出声,“洛小姐虽身份尊贵,但并非仗势欺人之人,想必是你做错了事,才会惹得她的丫鬟生气。再说,小姑娘年纪小,气性大往往沉不住气,你身为长辈,怎能与晚辈置气?”
言语虽偏袒于洛菀,实则不然。
果真担得起……笑面虎的称号!
洛菀微微一笑,“杜族长,您以年龄大小判人的气性,未免太过片面。”
杜景誉道:“的确,虽有偏差,但十成的年轻人里,有九成都是这样。”
“不巧,小女正是那一成。”
“小姑娘,话别说得太早。”
这时,一直看着他们,却从未开口说话的王德全,道:“洛小姐借陶大人之手,特地请我们来,又提起河神祭一事,你……究竟想说什么?”
洛菀发现,她最近愈发懒了。大抵是来自现代的原因,她一向比较佛系,说话不喜欢东扯西扯,或是拐弯抹角,换句话来说,她比较直女。
她开门见山道:“诸位,难道不觉得河神祭有些不妥吗?以数以百计的无辜性命,去寻求一个或许并不存在的庇护?”
杜景誉道:“有舍有得,世事难全。”
“鬼神之说乃虚无缥缈之事,河神怎会真的存在?况且,退一步来说,即使那条河里真的有它的存在,那么你们怎么确定,只要供奉童男童女便可换得村庄平安无事?”
杜景誉叹息一声,“洛小姐,你初来云州,不曾见识过河神的厉害,河神之怒,雷霆万钧,势不可挡。自古以来,天神发怒,都是要供奉童男童女的,古往今来都是这个道理。”
“诸位族长可曾想过,能发怒的或许并不是河神?”
王德全微微一挑眉,沉声道:“洛小姐此话何意?”
“事在人为。”
闻言,李戎祥冷冷一哼,“河神不吃人,难道还是村子里自己人吃人吗?洛小姐,别以为你是从京城里来的,身份尊贵,就可以随便污蔑我们云州的百姓!我李戎祥担着族长一职,必然会誓死守护我的子民,断不会让你们这些心怀恶念之人为非作歹!”
杜景誉看向他,眼神流露出不赞同,随后对洛菀歉然一笑,“洛小姐,李兄性子直来直去,不会说好听的话,语气冲了点,你别放在心上。”
洛菀柔柔一笑,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并未在意。
杜景誉盯着她,虽然觉得来者不善,且字字句句提到关键之处,但由于他们毕竟久处高位,在云州这个穷乡僻壤,几乎等同于京城的皇帝,只是皇帝有四位而已。但大家各自管辖所属地盘,井水不犯河水,并不会妨碍对方。
她虽然看着挺聪慧机灵,但到底年纪轻,见过的世面少,加之一个闺阁小姐,女子行事往往比男子困难得许多,定然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且洛尚书与靖南王不和一事,早已传遍五湖四海。如今她孤身一人,无法寻求他人帮助,他料到她无法成事。所以对此,并未过多放在心上。
但日后,他便会为他的轻敌,而付出惨痛代价。
杜景誉对李戎祥眼神示意,随后冲洛菀一拱手,“洛小姐的来意不必多说,我已明白,族中还有诸多事情要处理,先告辞。”
他的话音刚落,李戎祥便接着道:“杜兄,等等我,我跟着你一起走,我可不想跟一个小丫头片子在这里纠缠不休!”
与此同时,王德全亦行礼道:“抱歉,我夫人还等我回去,洛小姐留下慢慢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