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书房，寂静的黑夜里，传来一阵轻而缓的敲门声。
书桌上燃着蜡烛，火光摇曳中，映出陶如鑫紧蹙的眉头，他掌中执着一张信纸，神情凝重。
听到门外的动静，他嗓音嘶哑道：“谁在敲门？”
门外传来一道温和，且从容淡定的声音：“陶大人，是我。”
陶如鑫心一跳，一面疑惑不解，一面站起身将门打开，目光落在一个浅笑吟吟的身影上，在那人的身后，站着一个梳着丫鬟双环髻的女子。
他愣了愣，问道：“洛小姐，您怎的这个时辰来了？”
洛菀微微一笑，“大人，我能进去说话吗？有些事想要问问您。”
陶如鑫连忙点头，侧身相让，将房门虚掩上，回到屋子里，替她倒了一杯炉上温着的清茶，递给洛菀，“不知洛小姐要问何事？”
洛菀接过茶盏，直奔主题，“大人可知，今夜王爷和二位公子的房中，被人送去两名经过妥善调教的女姬？”
“甚么女姬……”陶如鑫神情闪过一丝迷茫，话音刚落，骤然清明，“什么！”
他从来不去秦楼楚馆，更于风月之事无意，是以乍然听闻“女姬”二字，一时半会儿竟未反应过来。等明白洛菀说的什么后，当即神情暴怒，怒喝一声道：“荒唐！这人是谁？好大的胆子！”
洛菀从腰侧抽出帕子，捂住嘴巴，一脸惊讶道：“大人难道不知晓此事？”
陶如鑫眉头一皱，“下官为何会知晓？”
“竟不是大人送来的？”
陶如鑫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不解道：“下官何时送过？”
见他着实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洛菀便将今夜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极为详细地说与他听，等说完后，她端起杯子喝口茶，润了润喉，腹诽道：累啊，早知道该让翠桃这个说书好手来讲给他听，必然令陶如鑫声临其境，代入感极强。
在说的时候，她着重强调了那名女姬如何惨死，尸体又如何被对待，总之，要多骇人听闻便有多骇人听闻。
听得陶如鑫目瞪口呆，双腿隐隐发抖。
他喊冤道：“王爷明鉴！这等肮臜事，下官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更何况诸位贵人一身清正，怎会应承此事？下官并非蠢笨至极，又怎会不明白这样做无异于白白将项上人头送与王爷？”
“啊？这样啊？”洛菀讶然出声，“可我听丫鬟说，献女姬之人，乃是打着大人的名号！”
“苍天可鉴！”陶如鑫哭冤道，“下官断然不敢为此事！”
听着他哭天抢地的哀嚎喊冤，洛菀掩在帕子下的嘴角，弯出了一道浅浅的弧度。
“下官知道了！”陶如鑫哭嚎半晌，突然大声道，“府中有位幕僚，是前几年招纳进陶府的，颇合下官的心意，下官曾在府里吩咐过，他的地位仅此于我，所以他的命令几乎等同于我说的话，下人们都会听从。”
洛菀点点头，“那这样说，此人或许是大人的那位幕僚？”
陶如鑫有八成的把握是他，“应该是。”
洛菀道：“如今夜已深，待明日，烦请大人将此人带去王爷房中。”
陶如鑫试探着问道：“王爷会惩处他吗？”
洛菀微笑着摇头，说出的话却并未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王爷的心思，不是我等能妄自揣摩得出的。”
陶如鑫眉眼透露出担忧，“这位幕僚跟随我多年，云州百姓的治理，亦少不了他的功劳。他是个人才，一个不错的谋士。”
洛菀笑笑不说话，若真是人才，为何会做出献美姬一事？放在朝廷的其他官员身上，这许是个不错的法子，若放在靖南王的身上，谁不知他在外的名声？这人纯粹是自寻死路！
她道：“此人若真为英才，王爷许会饶恕。”
“唉……”陶如鑫叹口气，“但愿罢！”
洛菀水葱似的水嫩指尖，轻轻敲击杯沿，一手托腮，突然道：“大人可听说过河神祭？”
陶如鑫神色一变，面露踌躇，他紧紧注视着洛菀，略带惊惶道：“小姐为何问这个？”
“这个呀……”洛菀拉长语调，悠悠道：“偶然听府里的下人说起，所以挺感兴趣的，便来问问大人。大人能同我讲讲吗？”
陶如鑫叹口气，点点头，“说起来，这倒算一桩罪孽。”
接下来的一柱香的功夫，他与洛菀说起河神祭的事情。他所说的内容，与罗老三告诉她的相差无几，只是话里他似乎有意将洛菀往一个方向带，牵引着她往那处地方想。
即河神祭一事，如同修建祠堂、清明祭祖上坟一般，乃是祖祖辈辈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习俗，外人无法干预，亦不能干预。若是有人妄图强行阻止，势必会遭到当地人同仇敌忾的一致反抗。
就好比某位李姓家族，在某地建有一座祠堂，祖先牌位供奉于此，子孙辈们定期会来此上香祭拜，缅怀先人，有的更将其视作一种精神寄托，一种无名的信仰。
但是某一天，突然从外地走来一群陌生人，他们衣着光鲜亮丽，雍容华贵，个个气势逼人，却要让人拆了祠堂，毁了你世代供奉的信仰和先祖，这不是引起百姓的公愤吗？他们如何肯答应？
“所以，”等说完后，陶如鑫得出个结论，“这事官府无法管，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们去。”
洛菀听着他的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脑中有什么想法飞速闪过，“陶大人，可否以您的名义，宴请李王杜三家氏族族长，我想请他们去茶楼聚聚。”
陶如鑫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皱眉道：“洛小姐，您宴请他们做什么？”
洛菀笑眯眯地，“自然有我的道理，大人您就别多问了。”
陶如鑫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好心提醒道：“李王杜三位族长，混迹江湖多年，绝非泛泛之辈，且他们能做出河神祭挑选童男童女一事，便知其胆色颇高。您若孤身一人独自前去，只怕……会遇险！”
“我自有分寸，多谢大人提醒。”
陶如鑫看着她，动动唇角，似乎还想劝她，却最终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洛菀起身，对着他矮身一福礼，柔声笑道：“时辰不早，大人早些歇息罢，小女先回去了。”
陶如鑫拱手一回礼，将她送至房门口，把着门沿，恭敬道：“洛小姐慢走。”
洛菀一脚踏出门槛，缓缓走了几步，在陶如鑫房门将要关上时，蓦然一回首，冲他问道：“陶大人，明日可会送进来第二批物资？”
陶如鑫点头，道：“下官与王爷商量过，明日由顾公子亲自监督，护送第二批物资进城。”
洛菀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翌日清晨。
蝉鸣鸟叫，暖风徐徐，和煦日光倾泄而下。
她特地起个大早，翻箱倒柜，从平躺于地的木箱里，抖出一件鹅黄百蝶金线绣花裙，满意地打量一眼，吩咐翠桃替她换衣裳。随后对着铜镜，捧着胭脂水粉细细描绘容颜，精致而绝美，娇嫩的鹅黄，衬着白皙细腻的肌肤，宛若初春萌发的嫩芽，透着无尽生机和活力。
一双秋水濛濛眸，荡漾出温柔的光泽，格外令人惊艳。
双耳戴上一对碧玉耳坠，发髻簪一支迎春镶金珠步摇，走路时叮当作响，如银铃般悦耳动听，清脆空灵。
她今日的打扮，尤为贵丽，一看便知从京城来的娇俏小姐。
翠桃直勾勾盯着她，眸中流露出羡慕，不住赞叹道：“小姐容姿艳丽，实乃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之姿哪！”
洛菀嗔笑道：“你这巧嘴，愈发会甜言蜜语了！”
“天地良心，”翠桃举起右手三指，指向天上，神情严肃，“奴婢发誓，句句属实！”
闻言，洛菀忍住笑意，正色道：“你再仔细瞧瞧，我今日着装如何？”
主仆二人心有灵犀，翠桃盯着她，沉思片刻，缓缓道：“打扮虽娇俏可爱，却气势不足，看着娇贵，但极好被人欺负。”
洛菀神情满意，颔首道：“如此甚好。走罢，把我那个香囊栓上，吩咐丫鬟去备辆马车，去镇上茶楼——醉芳居。”
进入马车内，翠桃担忧道：“小姐，您只带奴婢一人去，难道不怕……”
洛菀眉头微微一挑，“怕什么？有我在，以一敌十不在话下，他们能奈我如何？”
“但三位族长立于高位多时，且年岁颇大，所经历过的世事，比小姐多许多，奴婢着实担忧您会吃亏。”翠桃道。
洛菀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放心，我从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更不会拿你我的性命去犯险。”
翠桃叹息一声，她虽担忧，却相信小姐说的话，退一步来说，纵使真遇到危险，小姐所要先救之人，必定为她，而非小姐自己。
马车在醉芳居的门口停下，洛菀缓缓下车，站在门口，仰头望着头顶的牌匾，轻轻一笑，就让我来会会三位族长。
陶如鑫定的包房，在二楼第三间，洛菀同掌柜的说清后，便由小二领着往厢房走，小二推开门后，粗麻布往肩上一搭，道声“小姐若有吩咐，房中摇铃即可”，便恭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