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乘坐马车回陶府的途中,半道上出了点岔子。
马车悠悠往前行驶,突然车夫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车轱辘被迫停下来。
一名乞丐模样的小孩,突然从两旁小道冲出来,扑到在车轮旁。
那小孩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脸颊灰扑扑的,一身肮脏,似乎许久不曾洗过澡,小脸被晒得黑黝黝的,唯有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尤为显眼。
他扒拉着车轮,仰头祈求道:“求大人行行好,打赏我点银钱!”
经历这一茬后,车帘被人掀开,露出陶如鑫的面庞,他刚说完:“何人在此拦路?”话头便戛然止住。
小孩被他重重的语气一吓,缩缩脖子,收回扒着轮子的手,怯生生道:“大人,我和哥哥三日不曾吃过东西,实在饿得不行了!请您帮帮我们好吗?”
听到后面的动静,洛菀和裴少卿双双掀开车帘,探头往后望过来。
陶如鑫上下打量了几下,看见不远处靠墙似乎躺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眼神流露出同情和怜悯,他微微叹息一声,朝旁边的仆从招招手,示意他拿些银子递给小孩。
小孩接过银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拿破烂衣裳包着,冲陶如鑫连续磕了几个响头,感激道:“多谢大人!”
“去罢。”陶如鑫摆摆手,“买些吃食填肚子,顺道带你哥哥去看看大夫。”
小孩捧着银子,回身往墙角处跑,等到了少年身前后,高兴道:“哥!你看,我们可以买东西吃了!”
少年的嘴角动了动,隔的太远,他们听不清楚。
陶如鑫放下车帘,缩身坐回车内,吩咐车夫继续往前走。与此同时,少年突然抬眸望来,刚好与洛菀的视线相撞,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怎的,洛菀眉头蓦然一跳,随后少年便若无其事的将目光收回去,笑着摸摸小孩的脑袋。
等马车继续前进后,守在两侧的护卫们仍旧维持着持刀的姿势,丝毫不敢放松。谁又知道这个小乞丐是否会是心怀不轨之人派来暗杀的刺客呢?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始终谨慎着总无坏处。
在陶府用过午膳后,大家便回各自的厢房,裴少卿随陶如鑫去书房,继续商讨赈灾物资等一干事宜。
转眼便入夜,洛菀命丫鬟打了桶热水,在木桶里撒些药材,打算好好泡泡,舒缓舒缓疲乏的筋骨。
却骤然闻见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啊啊啊——!”
她揉揉眉心,神情颇为无奈。
“翠桃。”
“诶……”翠桃推门而入,绕过屋子里新置办的雕梅花镂空屏风,询问道:“怎么了?”
“外面是谁在大叫?”
洛菀等了半晌,没听见回答,她睁开眼睛疑惑地看向翠桃,见后者神情复杂。
翠桃犹豫了下,才缓缓道:“这……叫的人挺多的。有顾公子……魏公子……以及几名女子的声音……”
洛菀眉头一皱,“女子?陶府除了丫鬟,哪来的女子?丫鬟何时敢这般大吼大叫?”
翠桃拿起屏风架子上的干布巾,递给洛菀,接着拾起衣物,道:“奴婢说不清,小姐还是亲自去瞧瞧罢。”
听她这样说,洛菀心中愈发好奇,她拿布巾擦干水珠,换上干净衣裙,披着微湿的头发,趿拉着鞋子往外走。
越往外走,惨叫声愈发清晰,似乎来自那边的“温墨居”。
皎皎如斯月光下,这阵连续不断的惨叫声,着实有些煞风景。
“滚!”
“离老子远点!哪来的勾栏女子,不知羞耻!”
“穿好衣裳,赶紧离开!”
这是暴躁狂怒的辱骂声。
“我说姑娘,你长得如此如花似玉,何必要做这勾当呢?”
“伤人伤身伤心哪!”
“寻个终身依靠,傍个屹立不倒的摇钱树,岂不比这浪迹草丛更好?”
这是苦口婆心的劝诫声。
“公子息怒,奴家必定会尽心尽力伺候您,让您纵享云雨极乐!到那时候,嘻嘻,您哪儿还有心思和功夫顾及这个?”
这是个胆大不怕死的。
“公子饶命!奴家乃是无奈之举,不得不听从主子的吩咐,还望您高抬贵手,切勿命人打死奴家!”
这是个积极认错,有思想觉悟的。
洛菀一面点评,一面加快脚步往温墨居走。
温墨居的厢房有四五间,洛菀径直往第三间走,然而,站在门口时她却突然怔住,犹豫着该不该继续上前。
房门赤喇喇敞开,露出里面的情形。一名衣裳褪至肩膀的女子,正伏地小声地啜泣,而在她的旁边,同样有一名女子。只是这名女子较为大胆,酥胸半露,以其妖娆的姿势半跪于地,媚眼如丝,将人的魂儿都能勾去,她嘴角荡着吟吟笑意,宛若一朵盛放的春日芍药,娇艳欲滴,柔美可人。
而在二人的上首位,坐着黑着脸的顾溟,他两手搭在扶手上,气得浑身发抖。
在他的旁边,站着愁眉苦脸的魏贾。
两人都仅着中衣,尤其是顾溟,中衣带子略微松散,大半个胸膛都隐隐露在外面,赫然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这场景,似乎格外令人浮想连篇。
洛菀笑笑,打趣道:“看这情形……我似乎来得不巧?”
魏贾抬头,眸中一亮,忙快步上前,条件反射地来拉洛菀的胳膊,被后者巧妙的避开,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咳嗽一声掩饰尴尬,才道:“巧!巧得不能再巧了!”
洛菀探头往里一望,“那我能进去么?”
顾溟系好衣裳带子,沉声道:“洛小姐请!”
难得见顾溟这样的神情,洛菀心中诧异,好奇道:“不知方才发生何事?二位能同我说说吗?”
魏贾替她端来一个矮木凳,等她坐下后,才叹口气,解释道:“洛小姐如今看见的这两名女子,乃是陶大人送来的女姬。”
“我与顾公子回房后,收拾完便躺到各自的榻上歇息,哪知烛火一媳,却发现床上早已经躺了人,后来摸黑点燃蜡烛,才发现这乃陶大人送来‘伺候’我们的女姬。”
“等等,”洛菀察觉到不妥,“你与顾公子睡同一间屋子?”
“顾公子说他没了我睡不着,赶都赶……后来便选个折中法子,他睡里间,我睡外面。”
“原来如此……”洛菀拉长语调,看着魏贾意味深长道。
“咳咳!”魏贾咳嗽几声,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不知死活的肮脏东西!”顾溟仍不解气,怒骂道。
“顾公子,”洛菀出声道,“她们也是奉命而为,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总归事情还未办成,倒不必如此侮辱她们,给她们留分颜面罢。”
话音刚落,洛菀心中一沉,随即缓慢地抬头,与顾溟魏贾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转身往第五间房奔去,三人嚓然如一阵利风般旋过,两名女子怔愣片刻,才意识到人已经离开屋子了。
然而,他们还是来晚了。
第五间厢房的门虚掩着,顾溟深吸口气,缓缓推开。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具女尸。
赤红的鲜血蜿蜒在地,顺着她的身体流淌开来,她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溢满迷茫和难以置信,似乎觉得极为困惑,怎么好端端的自己就突然死了呢?
她的脖颈有一道血痕,在尸体的旁边,有一枚细小的短箭。
箭上描有鎏金花纹,样式她认得,是裴少卿的武器。
顾溟看着女尸,乍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怒火实在太微弱了,他愣愣道:“王爷,她是您杀的?”
裴少卿冷笑一声,道:“难道不该杀?”
众人无言以对。
您觉得该杀,那她就该杀。
您开心就好。
洛菀取下披风,盖在女尸的身上,默默叹口气,却不再与裴少卿争辩,要怪就怪她时运不济,若如前面两名女子般运气好,被选中伺候顾溟和魏贾,兴许还能留一命,不必像此刻无辜丧命。
她偏过头去,淡淡道:“翠桃,去找人将她的尸体挪出去。”
“不必。”裴少卿冷声道,他吹了声语调怪异的口哨,霎时从外面进来几名护卫,接着平静的吩咐道:“拖出去,扔了。”
护卫拱手行礼,随即悄无声息地进来,无声抬起尸体,又默然离开,整个过程中未发出一星半点的动静。
魏贾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女子的心肠较之男子更为柔软些,见这名女姬惨死后被乱扔,尸首无法寻个归处,心中难免不忍,她抬眼看了看洛菀,叹口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顾溟僵硬着说:“女姬是陶大人送来的。”
裴少卿摇摇头,否认道:“陶如鑫谨小慎微,这等贸然之举,他断然不会为。若送给你和魏贾倒可能,但送给本王,呵呵,他还不至于愚蠢到这个地步。”
“可下人说,的确是陶大人派来的。”
魏贾点点头,赞同道:“顾公子说的没错,否则又会是谁呢?”
裴少卿缓缓起身,拾起一块丝帕,擦擦眉角不小心被沾染上的鲜血,沉吟道:“除了陶如鑫,那么很可能是与他关系极为亲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