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片刻,他蓦然出声道:“从西走五里远,如果本王未记错的话,应该有一座小点的山洞,我们去那里避一避。”
裴少卿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说没把握的话。他说有山洞那就一定有,洛菀信他。
二人对视一眼,目光坚定,朝西走。
走了不过几步,洛菀眉头一蹙,心道不好,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钝痛。
她悄悄捂住腹部,竭力放松,坚持走了几步后痛楚越发强烈。走着走着,她便突然蹲下身,眉头紧锁,苦着一张脸。
见状,裴少卿顿了顿,才问道:“还是闹肚子?”
洛菀微微点头,无声叫苦连天,出门在外百里之内无茅厕,偏偏肠胃作妖,这事着实很麻烦和恼人心烦。
裴少卿环顾四周一眼,眼神一顿,突然指着前方不远处那棵树身粗硕的老树,从容淡定的说:“你去树后面解决,本王会假装失聪和眼盲。”
洛菀连连摆手,那树干虽然足够将她的身形掩藏住,但如此羞愤丢脸的事她若是当着裴少卿的面做了得多尴尬,怕是无地自容只能就地拔剑自刎了。
“罢了,”她咬牙坚持道,“左右就是泛疼,我忍忍等这劲儿捱过去就行。”
看着她耳尖微红,裴少卿轻笑一声,打趣道:“王妃这是又害羞了?人有三急,更何况你吃坏肚子总要解决这事的,强忍着对身子不好。”
他越说洛菀越觉得羞耻,眼神锋利的狠狠一剜,他若识趣点就该知道闭嘴。可偏生那人竟然不是个识趣的主儿,依旧笑意吟吟的盯着她。
彼此对峙良久,洛菀最终败阵下来。她一脸无可奈何,摇头道:“我不想去!”
裴少卿笑道:“你我夫妻,最亲密的事都做了,你身上哪处地方本王没瞧见过?不过是闹肚子,羞什么?夜色浓墨,趁着此时风平浪静赶紧解决,否则待会儿若半道上遇见野兽,看你疼成这副模样怎么应付得了!”
这话提醒了她,如冷水般当头浇下。是啊,别的都不要紧,就怕若撞见豺狼虎豹,一番打斗时突然胃疼接着手脚酸软,长鞭握不稳就糟糕了。
犹豫踌躇半晌,她终于屈服。
洛菀一脸难为情的说道:“那您站得离我远些,我警惕性也是极好的,不必离我这么近守着,十丈!您得离我十丈远!”
裴少卿神情无奈,难得的温和耐心,顺从的听着她的话,往后倒退几十步。朦胧夜色下,只能瞧见她模糊的影子,和那棵高大的老树。
再三确认他不会偷窥见什么,洛菀才稍稍放下心来。绕过树干背后,挑了块干净整洁的地方,解开衣裳系带蹲下去,心中默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饶恕。小女子并非有意在此行地此等污秽之事,实在是事出有因且情况紧急,望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同我一介凡人计较。您换个好点的方面想,就当是为这棵树施肥滋补营养,积德积福了,不希望您老人家褒奖,但求功过相抵。
她一面碎碎念叨着,一面动作迅速的解决掉茅厕之急。
她发誓,针对如厕这件事从未速度这样迅疾过,不过吃几块糕点的功夫,她便彻底了事。
果真是那头烤乳猪害的祸,一番纾解后胃里的钝痛感顿时消失殆尽,浑身骤然一松,此刻反而有些饥肠辘辘了起来。
她麻利的穿好衣裳,顺道探头往树干外面瞧,时刻提防着裴少卿趁她不注意偷窥。虽然这事委实不值得偷窥,反而要躲避着。
裴少卿似笑非笑的问道:“好了?不疼了?”
洛菀愤恨地瞪他一眼,强忍怒气,竭力温声道:“嗯,都好了。”
后者淡笑道:“走吧。”
五里的路程说远倒也不远,小跑着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可惜此时漆黑难视物,地面更是全然看不清楚,因此得费工夫走许久才能到。
两人一路相顾无言,此情此景,哪里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走着走着,突然“喀嚓”一声,这样的动静一路上发生过几次,裴少卿早已习以为常,以为还是如同先前那般是洛菀误踩到枯树枝了,才闹出的声响,便没过多注意,脚步不停的径直往前走。
然而,洛菀对于声音极其敏感。
她身形一僵,顿时一动不动的呆愣的立在原地。裴少卿离她三四步远才发现她没跟上来,神情疑惑的回头,看着洛菀惊慌的眼神,他皱了皱眉,询问道:“怎么了?”
洛菀咽咽口水,艰难的开口:“我好像踩到一颗蛋了……”
树林里鸟蛋甚多,有何稀奇的。
“这颗蛋,”洛菀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恐怕不是寻常的鸟蛋。”
她动作缓慢的抬脚,总算让裴少卿借着月色看清地面的残渣。的确非寻常的蛋,一般鸟蛋比鸡蛋要小些,大点的也就跟个鹅蛋差不多。而此时的这颗蛋,虽然蛋壳已经被人一脚踩碎,淡黄粘稠的液体随之流出来,但依旧能看出那颗蛋原本应该比拳头还要大。
准确来说,是比两个拳头还要大。
能生出这么大的蛋,难道还会是寻常的鸟禽吗?
洛菀手足无措道:“王爷,会出事吗?”
裴少卿摇摇头,意思是他亦不清楚,而非不会出事。
可洛菀显然误会了,还以为裴少卿认得这颗鸟蛋是何种鸟禽生下来的,确定无碍后便松了口气。那口气还未呼出便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两人齐齐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寂静的黑夜里,若有若无的响起了一阵“扑哧扑哧”声,像飞禽挥动翅膀时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月光照耀下,林子里的情形还能勉强看得清个模糊的轮廓。彼时,却像黑云压顶般遮住了那抹唯一的光亮。
裴少卿蓦然猛喝道:“快跑!”
洛菀来不及多想,手腕被人一把抓住,那人带着他穿梭在树林间,迅速的狂奔起来。
寒冷冰凉的夜风“噌噌”的刮在脸上,刮得她细嫩的肌肤生疼,耳边风声啸啸,两侧高树如幻影般一闪而过,快得她完全看不清。
双脚不受控制的奔跑,手腕被攥得发疼,隐约可见红痕。
黑云,铺天盖地的黑云席卷而来。
然而,若跑的慢些便能发现,天空上飘浮着的哪里是黑云,分明是一只只身形壮硕凶猛无比的黑鸟!
那黑鸟她从前从未见过,两翼展开约有十来尺宽,尖锐锋利的长嘴宛如弯钩,细垂的弧度令人看着胆颤心惊。一双泛着血红的眼眸里,黑眼珠四周竟然有些淡黄色的丝条,布满整个眼眶。
通身毛发雪白,唯余一对翅膀上零星带点墨色,像是点缀着无数双眼睛,无声的注视着你。
爪子上的指甲锋锐,像十个小毒钩牢牢挂在上面,所经之处,树叶子被刮蹭的哗哗作响。
这副模样的鸟禽一看便知很凶猛。
被人带着狂奔时,洛菀抬头一看头顶,顿时被吓得哑口无言。
她大致数了数,约有十来只那样的黑鸟。联想到那颗被她踩碎的鸟蛋,她突然恍然大悟。随即又觉着困惑,踩碎鸟蛋和枯枝的动静,其实听起来没什么区别,那群黑鸟是如何准确的分辨得出的呢?
难道并非根据声音,而是气味?那些淡黄的粘稠液体,除却腥臭味,还混杂着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被碾碎的草药,又像腐烂长霉的青苔,又像倒进醋罐子的烂豆腐……总之,很是奇特,让人难以忘记。
黑鸟扑扇着双翼的同时,口中还发出低鸣,像是小孩儿在哽咽啜泣。
闻音,洛菀垂了垂眼睑,有些愧疚。
众生平等,鸟蛋虽比不得新出生的婴儿,但到底是一条生命,尚未被母鸟孕育出来便被她一脚踩死。但又能怨谁呢?
怨母鸟?它们谁会想到这里会闯进不速之客来。
怨她自己?一片漆黑中,地面又覆盖着厚厚一层的枯枝落叶,鸟蛋藏在下面,她哪里看得清。
所以说呢,只能归咎于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各自的命数,一切早已注定。生死富贵,听天由命。
可惜的是,这样豁达的胸襟并非人人都有。大多数都是陷入不甘、欲望和执念中苦苦挣扎,最终浑浑噩噩的了却此生,临到头入黄泉时才领悟到,啊,原来一切不过是黄粱一场梦罢了。
看着前面紧紧拽着她的那人,眼角一酸,腹诽道:还说她口是心非呢,瞧瞧,方才是谁说她是个拖累的?如今危难关头瞬间拉住她狂奔的人又是谁?
想着想着,虽然知晓此时此刻实在不适合煽情和胡思乱想,但她还是忍不住。
她转头朝后面瞥了一眼,蹙了蹙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似乎隐隐有绿光飘浮着,像是一团幽幽的鬼火,愈发逼近。
这些莫名其妙浮现的鬼火,似乎从刚才狂奔时就一直跟着他们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头顶那群凶猛的黑鸟出现,拼命追赶他们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