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卿默然半晌,侧过头去,反问道:“真真假假,本王如何得知?”
洛菀冷冷盯着他,只觉得一瞬间心跌至谷底,百年容积的雪水骤然融化,铺天盖地的寒凉。
自方才争执起积攒的无名怒火突然熄灭,她只觉得可笑和悲凉。事到如今,两人之间竟然半分怀疑未减,他这人可真真是冷漠无情到骨子里!
半晌,她静静道:“也罢,信与不信都随您,反正妾身又做不了您的主。”她抬脚往外面走,“妾身要去摘野果了,您爱跟着便跟着吧。”
她这人性格其实很别扭,待亲近之人称呼不会刻意计较,一旦生疏客套起来,便一板一眼的按规矩称谓。
她的步伐刻意放缓,看后者是否会跟上来。然而,不过才走四五步,后面便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练武之人,饶是有意收敛步子,依然会与常人不同,一听便知。
徐徐跟着,与她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洛菀微微仰头,看着一线月光透过山洞壁岩照射进来,轻柔的落在她的双颊上。
她心道:瞧,外面又起风了。
林子里视线太差,黑茫茫一片,她竭力分辨出灌木草丛和野果树丛的区别,小心翼翼地避开枝桠上生长着的尖刺,却还是被一两根给扎得生疼。她瑟瑟的缩回手指,紧紧攥在掌心里,蓦然觉得很孤立无援,眼角发酸。
她觉得委屈,但又清楚明白的知道,她能委屈吗?她委屈什么?
指尖渗出一滴血珠,她抬手轻轻擦掉,垂下眼睫,默了默。
身后,裴少卿打破沉默,问道:“你在瞧什么?瞧得这样仔细。”
按理说,吵架后的人冷战个把月乃是家常便饭。裴少卿自然而然地开口同她说话,她亦顺其自然地回答。对于那道深深的“隔阂”,他们都心知肚明却默默藏在心底里。
洛菀摇摇头,收回手,若无其事的说道:“没什么,被树丛上的尖刺扎进去了而已,拔出来就行了。”
裴少卿顿了顿,才关怀道:“疼吗?”
“您说笑了,”洛菀脚步不停,继续朝前走,淡然道:“被刺扎了,又不是被砍断手指,有什么疼与不疼的?”
“洛菀,”裴少卿站定,拽住她的衣袍,神情微愠道:“你非要与本王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吗?”
“阴阳怪气?”洛菀微微笑,转身面朝他,一脸冷静的盯着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说道:“王爷,不知是您对妾身的偏见太深,还是您生性就多疑,总是无缘无故胡乱猜测。妾身明明什么事都未做,却被您一而再再而三的扣上一顶接一顶的黑帽,妾身着实觉着委屈呢!”
裴少卿冷然道:“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本王到底有无冤枉你?”
她承认,的确有些阴阳怪气。
但那又如何?她乐意,他管得着吗?
洛菀转过身,懒得继续搭理他,当务之急应是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为明早赶路做准备。
裴少卿一望见她这副置之不理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简直翻了天,当今世上还无人敢对他这般态度奇怪。
“站住!”他冷声喝道。
洛菀乖巧的停步,静静问道:“何事?”
裴少卿愣了愣,他本以为按照她的脾性,必然会左耳进右耳出对他的话不加理会。
没想到她突然转头,反倒让裴少卿一时半会儿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您有话要说?还是有事要吩咐妾身?”洛菀一脸莫名其妙的盯着他,见他默然不言,便道:“您要是无事的话,那妾身就继续去找吃食了?”
她不敢离山洞太远,怕半道上遇见像黑鸟和狼群似的野兽,只能在附近徘徊。
野果倒是有,颜色红彤彤的,也不知有毒与否。万一为解口腹之欲口吐白沫倒地身亡岂不白白浪费掉她大好的年华?得不偿失。
仔细辨认一番后,摘了些看着正常些的果子便准备打道回府。这时,头顶上方突然划过一声鸟类鸣啼和翅膀“簌簌”扇动声。
洛菀心中一喜,难以置信的抬头往上看,赫然是一只羽色华丽的雄山鸡。颈部长有白色颈圈,交织着金绿羽毛,尾羽长而有横斑。
裴少卿显然也注意到那只擅自闯入林间,今夜将会有血光之灾的山鸡。
他笑笑,打算出手拿下它。
洛菀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从腰间掏出一枚细小的六棱短箭,双眼瞄准在枝头上雀跃起跳的山鸡,猛地用力一扔。
“锵--”
短箭携着凛凛劲风,直直朝山鸡飞奔而去。
山鸡似乎感觉到危险,慌忙扑腾几下翅膀,意欲逃离。
却被那枚早早等候的短箭射中咽喉,明晃晃的血洞,伴随着山鸡的最后一声哀鸣,一切都已尘埃落地。
那山鸡不似寻常家养或者猎兽场里经过训练的动物,它的敏锐度和警惕性都很高,或许是常年处于深山老林之中,天性并未受到束缚。
在它察觉到危险逃跑时已经离开原本的位置,然而,洛菀却能计算好它的距离,准确无误的射中,足以说明,她的能力不足小觑。
见状,裴少卿稍微吃惊了下。
打猎与练武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山鸡掉在地上,“扑通”一声,洛菀笑着走上去提在手里,神情自若的对裴少卿说道:“瞧,今夜饱腹的野物有了。”
说罢,她掂了掂山鸡的重量,紧了紧怀中的野果,绕回山洞里去。
裴少卿怔愣片刻,才动作缓慢的跟上去。
山洞里的火堆还“噼啪”燃着,洛菀谨慎的打量四周一眼,才借着壁岩上的涓涓水流简单的清洗下山鸡身上的血污,拔毛剥皮,再拿火烤烤没拔干净的细碎绒毛,才找三根木棍搭着放在棍子上烤。
她烤山鸡的技术一般般,火候掌握得不好,要么肉烤得半生不熟,要么烤得半边焦糊。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她正欲从木架上取下烤山鸡,身旁一直沉默不言的那人突然说道:“还没熟。”
“哦,那再烤烤。”洛菀神情冷漠道。
“你……”裴少卿犹豫不决,似是有话想说,洛菀等了半晌,他都没下文。
又估摸着时辰可以了,她正欲动手,裴少卿再次阻拦道:“还没熟。”又是方才那句话。
洛菀忍住怒气,在接二连三的被重复那句话后,她总算彻底爆发,怒气腾腾道:“王爷,您什么意思?故意刁难我?”
裴少卿默默道:“肉真没熟。”
洛菀怒视他,翻过木棍上架着的肉,指着那肉道:“您当妾身眼瞎?肉都烤焦了还叫没熟?那您是要烧得跟煤炭似的成黑灰了才叫熟了?”
“野物要外焦里嫩味道才好,按照这样的方法烤,只要火候掌握得准确,即使不要调味的佐料依然很可口。”裴少卿挑挑眉,见她一脸不服气,故意挑衅道:“王妃若不信的话,大可自己先尝尝。”
“我信!”
掷地有声,毫无犹豫。
下一瞬,洛菀顺口便接过这话茬。看裴少卿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本就不擅长厨艺,裴少卿从前行军打仗时在外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儿,这些事他再熟悉不过,她哪里懂得?
再说,糊了便糊了吧,摘的野果足够饱腹。
思及此处,她便斜靠着石头半躺下去,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裴少卿蓦然提醒她道:“肉熟了。”
洛菀睁开双眼,摸出腰侧藏着的小刀,对着手掌哈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取下山鸡,山鸡对半分,一半递给裴少卿,一半自己留着吃。
小刀缓慢地划开鸡肉,“呲啦呲啦”连连冒出油水滋滋声,香嫩的肉香缓缓飘散,洛菀咽咽口水,挑开最外层焦酥的皮肉,拿刀尖剜下一块肉,试探着放在嘴里嚼了嚼,入口顺滑滋嫩,很是美味可口。
她偷偷瞥了眼裴少卿,后者专心致志,姿态优雅的食肉。
火候把握得太准,的确外焦里嫩。她不禁对裴少卿多了丝钦佩。
动作迅疾的吃完山鸡和野果,彼时距离天亮还剩下不到两个时辰。洛菀靠着石床合衣躺下,呼吸绵长。石床旁裴少卿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时间流逝得极快。她觉得才刚闭眼天便豁然明亮,晨光透过缝隙缓缓照射进来,空气中的尘屑四散漂浮。
洛菀缓了缓,才轻推裴少卿的右肩,小声唤道:“天亮了,那群刺客说不定要下来,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吧。”
裴少卿蓦然睁开双眼,眼里红血丝遍布,眼角下一片乌青,他的神情很是疲惫,有种心力交猝的困倦感。一向反应灵敏的他竟然也怔了怔才恢复如常。
活动了下筋骨,理理衣裳上的褶皱,随即对她微微颔首道:“走吧。”
树林由黑暗变为明亮,连带着道路都敞亮宽阔了些。顺着裴少卿的指引,外北走,顺着河流而下,河边鹅卵石颇多,奇形怪状的。
洛菀瞧着稀奇,一路上时不时看中些合心意的收捡着,一来可作观赏,二来也能做伤人和自保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