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小孩心性般的举动,裴少卿哭笑不得道:“你这是做什么?带着这些鹅卵石不嫌累的慌吗?”
“您不懂,”洛菀摆摆手,瞧中一颗椭圆状却尾部锋利无比的石头,赶紧揣在怀里,笑眯眯地道:“这叫物尽其用。”
裴少卿心觉好笑:“你打算留着它们当武器?”
“不然呢?”洛菀反问道,“夜里与黑鸟和狼群打斗时损失掉我多少短箭?若不及时添补,接下来的路上又遇着危险该怎么办?难道我一个女儿家赤手空拳的同敌人搏斗?那我得费多大的劲儿啊!何必呢?”
裴少卿摇着头,但笑不语。
洛菀掂掂怀里兜着的石头,重是有些重,但还在能承受的范围内,并不会给她造成负担。
她挑挑眉,说清道:“我并非不知轻重缓急之人,该不该捡这些鹅卵石,我心中自有分寸。”
裴少卿淡笑道:“本王也未曾想过劝说你丢掉。”
洛菀伸手一晃,示意道:“便是您真的劝说,妾身也不一定会答应。”
“是啊,”裴少卿附和道,“王妃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人。”
“多谢夸奖。”洛菀敷衍道。鹅卵石被河流冲刷,日积月累之下表面被磨得光滑平整,有的被磨圆,有的被磨出一小块尖锐突出的地方。面积虽小,稍加利用威慑力却很足够。
顺着河流往下走了许久,一路上平安无事。总算到达裴少卿所说的那条小路,路旁杂草丛生,有的甚至足足有半人高,草尖长到腰腹部的位置。隔着薄薄的布料挠得人腰侧酥酥痒痒的。
道路很狭窄,仅能容纳三人并排着通过。
裴少卿脚踝被捕兽夹所伤,行动缓慢,二人慢慢地走着。
绕回正路上后,又相伴着寻个高处地儿隔得远远的悄悄望了眼断崖边的情形:那群刺客的身影已全部消失,想必是下去找他们了。
二人稍微放心些,加快脚步赶路,免得那群人没找到他们,又发现山洞中有人来过的痕迹,少不得要一路跟着寻过来。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其实大可发射烟花筒,让裴少卿的暗卫知道,然后再派人前来援助,解决掉后患。
说起这个,洛菀侧过头,盯着裴少卿的右脸,疑惑地问道:“您的护卫呢?我是指暗卫。”
“本王没让他们跟过来。”裴少卿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话,“他们有的守着王府,有的跟着军队。”
洛菀好奇道:“您为何不让他们跟着?不怕路上出事吗?”
她既问起这个问题,裴少卿所幸借着它和缓下一直故作无事却紧张奇怪的氛围。
他沉声道:“本王问你,若是有暗卫一路上一直跟着你,你会不会察觉到?”
洛菀想了想,点点头:“自然会。”
那群暗卫若武功差点,打从他们一开始跟着她便能察觉到。若是武功高强,那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都是凡人,哪里能避免,总会露出马脚的。
“所以,人多存在的隐患便多,”裴少卿不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他们这么多人跟着我们,所经之地必然会留下痕迹,难道等着刺客顺着那些痕迹跟过来吗?人越少,行事便越容易。”
闻言,洛菀恍然大悟,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是我思虑不周全了。”
“另则,”裴少卿继续道,“王妃说过自己也算武功高强,本王信你,所以只带了你一人。”
“您可别信任妾身,”洛菀反应灵敏的回道,“多不值得呀!万一妾身只是个绣花枕头,害您陷入险地,岂不白白丢掉您金尊玉贵的性命?!”她连连啧啧几声,大有为裴少卿这等愚昧想法而感到不值得的惋惜感。
“可惜,”裴少卿幽幽叹口气,道:“为时已晚,苦海无涯,本王却无法回头了。”
洛菀笑眯眯地摇头,对他劝慰道:“为时还早着呢!日后您有的是机会慢慢回头,介时谁都无法拦着您才对,妾身在这儿就先祝您早日心想事成了!”
“你……”裴少卿被她这番话说得噎了一噎,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该如何回答这含沙射影的话。
又走了许久,天空突然下起了绵绵细雨,雨雾纷乱迷人眼中,洛菀抬手挡住眼帘,蹙眉道:“好大的雨,要不要寻个地方避避雨再走?前面可有供路过的人歇脚的茶庄?”
“有是有,”裴少卿否决这个提议,“但那群刺客去崖下未寻到我们的尸体,必定会猜出我们逃了出来,随之继续追赶我们。能想到去茶庄避雨的不止你我两人,他们也能。往西走五里路,有一座破庙,那处地方荒芜太久,很多外地来的或是途径此地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且庙里实在破败得很,那几尊佛像亦是筑得凶神恶煞,半夜醒来看见极易被吓到。”
“我们去那儿!”
“好。”洛菀不曾犹豫,随他一起往西走。
雨势愈发急,雨珠打在脸颊上冰凉的生疼,她抬手一把抹去水珠,艰难的分辨前路。裴少卿的脚步太快,她追赶得有些吃力。虽说他是有些不懂得怜香惜玉,但此时事关生死一事,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了。
走在前面的人蓦然停下脚步,裴少卿缓缓道:“到了。”
的确很破败,但也能看出昔日的辉煌。可惜辉煌已灭,终究归于沉寂。
庙门外断头缺胳膊少腿的石狮子像东倒西歪的,肢体的各个部位零散的分布在四处,遍地可见。半人高的杂草将古庙的踪迹甚好的掩盖住,使得它极其不起眼。莫说角落处,便是朱漆木门上的两把铜锁都结满蛛丝网,可想而知里面是何情形。
牌匾上几个烫金的大字模糊不清,雨中什么都分辨不出。
两人拿木棍朝门轻轻一捅,“嘎吱——”
“嘎吱——”
每稍微使点劲,木门便吱嘎吱嘎地作响,散发着年成已久的尘屑气息。
扑面而来的灰尘。
洛菀掩住口鼻,抬手扇了扇。所幸下着雨,灰尘飘出来不堪重负落到地面。
她与裴少卿对视一眼,各自握紧手中的武器,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依照惯例,门开时在不确定门后会发生何事的时候,人是不能空门打开跟个铁棍似的直直杵在正中央,得躲藏在两侧,同时做好反攻的准备。
静静地等了一小会儿,里面静悄悄的,耳旁除却淅淅沥沥的雨声,便只有螳螂张牙舞爪的在草尖叶子上跳跃飞奔的动静。
破庙里空无一人,他们走到侧殿,简略的收拾了一下里面,找来些未被打湿的干稻草铺成床,再用外袍当做薄被盖在身上。
裴少卿寻来一堆干柴,钻木烤火取暖,烘干被雨水浸得微微湿润的衣衫,干燥后穿在身上也暖和些。
外面风雨交加,破庙门口挂的铃铛“叮叮”作响,时不时被风吹得左右晃动。
怎么看,都怎么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夜。
两人靠着供桌小憩了一下,才阖上双眼没过多久,殿门外便传来接二连三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的说话交谈声。
裴少卿猛然睁开双眼,抬脚一踹,黄泥扑灭火堆,他拉着才醒的洛菀双双躲在摆放着香灰坛的供桌下,明黄的帷布恰恰将他们二人的身形遮挡住。
“老牛,你说画像上那个男人是谁?雇主竟然花这么大的价钱请兄弟几个来杀他!”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晓不晓得!咱们做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买卖,能按时交差就行。”
“王三说得对。不过我瞧着那人身份应该挺贵重的,看着那周身的贵气就跟我们不一样。”
“你说,他不会是某个朝廷大员吧?咱们以前也不是没接过这样的活儿。”
“你小子……闭嘴吧!少问几句会死啊?!”
“妈的!怎么好端端突然下起雨?耽搁老子交差!这破庙能遮风挡雨吗?看着太破旧了点!”
“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你这人光会抱怨不会付诸实际行动。”
“陈楚生,老子忍你很久了。别以为你以前是个书生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大家都是人,众生平等你晓不晓得?自恃清高的酸臭文人!”
说脏话的人叫刀戟,在这行当算是数一数二的,接过许多活。
另一个出言嘲讽他的人名叫陈楚生,从前是个书生,后来参加科举考试却屡次落选,渐渐心灰意冷。寒窗苦读十年早就被耗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走投无路之下便加入这个行当,同样干起了杀人的买卖。
莽夫和书生之间,都是彼此看对方不顺眼的,相看两厌。
洛菀和裴少卿躲在供桌下,屏息凝神,静静听着一行人的谈话。听着他们推开那扇门,步伐稳健的朝里走,有人注意到地面燃尽的火堆,笑着与同伴说道:“瞧瞧,这鸟不拉屎的破庙竟然还真有人来拜,那些人可真是愚蠢!”
闻言,洛菀嘴角微微上扬,本以为来的不速之客都是不好惹的,如今看来……倒也并非全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