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扬着马鞭,架着马儿在宫门口停下。
宫女搬来一根脚凳,洛菀由孙嬷嬷扶着,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孙嬷嬷,在宫中侍奉主子多年,威望颇高,打小便进宫,算宫里的老人。洛菀头几次入宫都是她来迎的,足以说明皇上对洛家的重视。
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也算混了个眼熟。
路上,孙嬷嬷和善一笑,羡慕道:“小姐好福气,这才年过十五便嫁入靖南王府主事,日后荣华富贵风光体面。”
洛菀羞涩一笑,抚了抚鬓角的步摇,谦虚道:“都是王爷和父亲的功劳。只是我常听人说王爷做事老练沉稳,又大我近五岁,这样的差距令我担心……”
“小姐且宽心,”孙嬷嬷劝慰道,“老身在宫里伺候许久,旁的不说,就提这看人的功夫,那可是数一数二的,一看一个准。不管外人如何传言,依老身之见,靖南王实乃夫婿的上乘人选。”
孙嬷嬷神情透露出自豪,洛菀笑吟吟的望着她,嘴上虽不言,心里却腹诽道:那您老这次可就看偏眼了!杀妻剖子、抄家灭族、举兵造反、迫害贤臣……桩桩件件随便哪一样挑出来,都可证明裴少卿不适合做夫君。
毕竟……玩的不是心跳,是命哪!
孙嬷嬷见她不说话,转头看过来,“小姐?”
“嬷嬷说的有理。”洛菀笑道,不再多言。
盛德宝殿。
羊角琉璃灯折射出细碎光芒,殿中金龙绕柱而飞,恍若云端,金黄琉璃瓦耀眼夺目,将里面照得一清二楚。
洛菀到时,殿中上首高位龙椅处,正坐着荣祯皇帝。在他一左一右两侧,分别是——执掌协理六宫大权的德妃,和圣眷正浓的新进宠妃青嫔楚音。
她看着德妃容光焕发的样子,突兀的想到从前宠冠六宫的张贵妃,不禁好奇道:贵妃九泉之下若知晓此时的场景,不知能否安息?她薨逝后,皇上可曾常去祭拜过她?不久后,德妃会不会像贵妃一样,步她的后尘?成为另一个德贵妃?
父亲和王爷早早的便到了。
洛菀摒去纷杂思绪,快步上前,躬身一福礼,恭敬道:“臣女参见皇上,参见德妃娘娘,青嫔娘娘。”
行完礼后,又转身继续说道:“王爷金安,见过父亲大人。”
待她一一见礼后,荣祯帝笑眯眯地盯着她,抬手道:“快起来。”
“是。”宫女引着洛菀入座。
这顿饭虽为接风宴,但更像一场家宴。除却荣祯帝、德妃、青嫔,只宴请了靖南王、父亲和她。
洛菀歉然道:“臣女听闻王爷今日回京,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城门口相迎,也算代表了父亲。虽然未与王爷说上话,但到底算见过一面了。又在盛安长街上逛了一小会儿,等回府时才知晓皇上在宫中设宴,忙匆匆收拾一番赶过来,遂耽误了些时辰,还望皇上见谅。”
荣祯帝面容和善,他打趣道:“既是为迎少卿,来的迟些倒无妨,朕明白你们。”
闻言,洛菀耳尖微红,垂下头去盯着小几上摆着的一碟奶白葡萄。
倒是洛煊咳嗽一声,替她答道:“皇上,小女尚待字闺中,这等玩笑话……”
荣祯帝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拍了拍额头,懊恼道:“朕糊涂了。”
“皇上,”德妃出声提醒道,“既然人都到齐了,不如开宴吧?王爷匆匆回京,路途奔波想必早已饿得慌。”
荣祯帝忙道:“爱妃说得对,王福禄!”
“奴才在。”王福禄应声上前,拂尘往胳膊肘上一搭,两掌一击,随即从两侧暗处涌进一批又一批的宫女太监,他们纷纷低垂着头,只盯着地面,目不直视。
紧接着,御膳房的宫女端着一碟碟银盏,从旁鱼贯而入,将其搁在小几上便躬身退下。
洛菀看着殿中,心想:按照以往的惯例,设宴该有歌舞才对,今日却未见到。
等菜盏上齐后,伺候在侧的人掀开银盖,拿银针一一验过,又取出小碟尝了尝。
对于饮食这方面,荣祯帝似乎格外重视。也对,毕竟近日青垣族二世子尚在京城,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谨慎些总归无恙。
洛菀深吸一口气,鼻间尽是浓浓的菜香。
今日菜色极其丰富,有黄焖鱼翅、爆炒凤舌、荷包里脊、樱桃肉、百鸟朝凤、清炖肥鸭、挂炉山鸡、生烤狍肉、随上荷叶卷、炒珍珠鸡、莲蓬豆腐、炒墨鱼丝、奶汁鱼片、龙井竹荪、红豆膳粥、合意饼、杏仁佛手、茶食刀切……
席间,荣祯帝吃着菜,突然撂下银筷,说道:“赐婚圣旨已下,该将吉日提一提了,朕已经问过了,冬月初二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听他提起这事,洛煊脸色难看。他虽然不喜爱这个女儿,但因其嫡长女的身份,不得不重视起来。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把洛菀嫁给一个他想要笼络的势力,好收买人心。
如今……却白白便宜了裴少卿!
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皇上,微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爱卿你说。”荣祯帝笑眯眯道。
洛煊小心翼翼道:“拙荆白氏新丧,依照祖宗的规矩,小女需守孝一年,所以嫁娶一事……”
他的话未说完,众人却都已明白。其实守孝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因赐婚一事是皇上提出来的,于是不敢说出来。祖宗规矩再如何,也拗不过皇权。
荣祯帝道:“所以……爱卿的意思是……”
洛煊起身上前,走到殿中正中央,跪地叩首道:“请皇上收回旨意,待小女守孝期满后再做决断。”
守孝期一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这期间内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测。兴许靖南王就没了呢?洛家嫡长女便不必嫁过去,赐婚圣旨自然而然作废。
洛煊看向裴少卿,问道:“王爷觉得呢?”
裴少卿斜眼睨他,对上首一拱手,沉稳道:“微臣但凭皇上吩咐。”
事情定论如何,全看荣祯帝怎么说。于是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他愣了愣,神情很是纠结犹豫。
荣祯帝求助地看向德妃,后者面不改色,安慰他道:“皇上,您慎重想想。”
“这……”荣祯帝抬眼望了下洛煊,小心翼翼道:“朕觉得爱卿所说言之有理,但……”
洛煊道:“不知皇上苦恼什么?”
荣祯帝叹口气,神情焦愁,似是很为难的样子,“朕也想这样,只怪当时一时冲动立了道圣旨。天子一言九鼎,岂容随意更改?再者……赐婚的旨意已传遍天下,突然收回的话百姓定会议论纷纷,怕是会嚼舌根,说些对少卿不利的话。”
他拍了拍额头,后悔不已:“都怪朕,少卿那道折子写得情真意切,朕实在不忍他受煎熬,想着有情人终成眷属,该是件多美妙的事啊!”
言下之意,婚事已赐,这亲必须得成。
洛煊不甘心,继续劝道:“皇上……”
“罢了罢了,”荣祯帝摆摆手,一副怕麻烦的样子,“这事就这么定了,想得朕头疼,以往这些烦心事都是由少卿决定的。”
一旁的德妃体察圣意,倾身上前靠近荣祯帝,替他轻揉太阳穴。
“成亲的日子就定在冬月初二,也就是一月之后,虽说有些仓促,但一月的功夫也够准备了。再说,少卿的婚事朕一直挂心着,许多东西早先便已备下,只等着迎王妃入府,这样想倒也不算仓促。”
“要再等上一年,莫说少卿心急如焚,便是朕都觉得难耐。所幸及早定下,至于白家那边,朕会同他们说明白的。守孝,贵在心诚,否则,再多的礼数都是徒劳。”
“这亲,照成不误。守孝,依旧可以守,两厢并不冲突。”
荣祯帝看向洛煊,“爱卿,你说呢?”
洛煊苦笑着点头,“皇上说的是。”
荣祯帝神情满意,他笑望着裴少卿,忍不住问道:“少卿,朕为你了却了一桩心愿,你该如何报答朕?”
裴少卿笑道:“臣特地从云州带了些新奇玩意儿过来,便悉数献与皇上,供皇上一乐。”
“诶……”荣祯帝摇头道,“你这可就不厚道了,朕为你讨了个王妃,你可得记着欠朕一个人情,哪日要还的。”
洛菀正剥葡萄皮,剥得不亦乐乎,突然发现周遭静悄悄的,忙抬头一看,见大家都盯着她,还以为方才做了什么错事,接着便听见裴少卿极富磁力的低沉嗓音。
“臣人生三愿之一,娶得心仪女子已了,自然对皇上感激不尽。”
什、什么心仪女子?!
望着裴少卿含着脉脉柔情的眸子,洛菀吓得一惊,手一哆嗦,刚剥好的圆滚滚的葡萄便“咕咚咕咚”地滚了下去,砸在地面。
见状,荣祯帝笑道:“少卿你瞧瞧,你未来的王妃害羞了。”
洛菀结结巴巴道:“皇上,莫、莫要再打趣臣女了……”
与此同时,洛煊黑着个脸,恍若青天大老爷般的脸色,他忍不住说道:“皇上,虽说小女不日将与王爷成婚,但到底此刻还未行礼,说这样的玩笑话是否有些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