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祯帝笑意一僵，脸色难看。
裴少卿斜斜一瞥望来，沉声道：“洛大人此话何意？”
眼瞧着气氛逐渐坏下去，见状，德妃干笑一声，做起和事佬来，打圆场的说道：“洛大人爱女心切，语气才重了些，还望皇上看在王爷的面子上，莫要生气。”
洛菀苦笑一声，小声说道：“父亲，不碍事的。”
洛煊抬头看了她一眼，好似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心中一惊，忙偷偷瞥了眼荣祯帝，见后者脸色难看磕头道：“皇上恕罪，微臣失言了。”
荣祯帝抬了抬下巴，淡淡道：“起来吧，怪不得你。”
洛煊伏地道：“多谢皇上。”
等洛煊起身后，德妃笑望着荣祯帝，与他说起楚音小时候的糊涂趣事，说了好一会儿，才将荣祯帝逗得哈哈大笑。
饭用至末尾，荣祯帝拿软帕擦擦嘴角，喝口清茶漱了漱口，突然站了起来。他一起来，在座的众人纷纷起身，他抬起右手往下一压，淡笑道：“都坐下吧，一家人的不必如此客气。”
所有人坐回去后，他才接着道：“朕听说梨园最近新出了一台戏，名叫《霜雪寒梅》，好像唱得不错。少卿，你领着洛小姐去听听，那地儿你熟悉，可别叫她迷路了。”
“朕酒喝多了，有些困乏。青嫔，你陪朕去歇会儿。德妃，内务府最近有些太监不安分，你该好好管管，去提点一下那些新来的宫女。至于洛爱卿……今日吴禛上了道折子，朕看着头疼，你先替朕瞧瞧，想想对策，就先去灵清偏殿等着，待朕醒来后再来问你。”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给大家都找了事做，就剩裴少卿和她闲着，自然得凑一堆去。
席间甚少说话的楚音，缓缓道：“皇上，臣妾扶着您。”
洛煊拱手道：“微臣遵旨。”
目送着上首高位处三人的离开，余下三人齐齐行礼道：“恭送皇上，德妃娘娘，青嫔娘娘。”
宫里的主子离开盛德宝殿后，剩下的几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
洛煊突然道：“齐氏病愈后，你可去探望过？”
洛菀愣了愣，才明白他在问她，忙摇头道：“差人去问过，但未亲自去。”
“这为父便要说你一句了，”洛煊缓缓道，“齐氏虽非你的亲生母亲，往日待你却极好，她此番才从鬼门关回来，你该去瞧瞧。”
洛菀颔首道：“女儿记下了，改日定会去。”
洛煊提议道：“不如……”
“洛小姐，”一直沉默不言的裴少卿突然插话道，“皇上让本王带你去听戏，可要走了？早些听完便能早些回府探望那位……齐夫人是吗？”
洛煊拉下脸，沉声说道：“王爷，臣与小女说话，您这样插嘴可有些不妥？”
裴少卿淡笑道：“岳父大人，本王也是为洛小姐着想。”
“你……！”
洛煊似乎被岳父大人四个字气到了，经这人这么一提，又想起吃亏一事，顿时用力一甩袖，冷哼一声愤愤离去。
洛菀歉然一笑，替洛煊打圆场道：“王爷别在意，我父亲就是这么个脾性，读书人脾气会怪些。”
裴少卿毫不在意，“无妨，本王能理解。洛小姐，我们走吧。”
洛菀点点头，“好。”
两人一同往梨园走，在途中会经过一片莲花湖，和一座风雅趣致的亭子，以及一大片香气四溢的桂花林。丹桂、金桂、银桂、四季桂都有，只是这个时节，恐怕只剩下四季桂依旧在盛开。
两人并肩而走，临近莲花湖时，从那处方向吹来一阵凉风，洛菀拢了拢肩，衣裳穿的淡薄，此刻风来便有些发冷。
裴少卿注意到她的举动，停住脚步，问道：“冷吗？”
洛菀摇摇头，勉强笑道：“还好。”
裴少卿微微颔首，然后……继续往前走，并没有问下去，譬如“真的吗”、“冷就跟本王说”、“要不本王脱下外衫给你披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而这句“冷吗”，就像例行公事般，丝毫不拖泥带水。
洛菀盯着前面他的墨衣锦袍，抿了抿唇，无声叹口气，忙跟上去。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来。
侧着对着洛菀，从她略微凌乱的发髻上，轻轻取下一样东西，放到手掌里摊开给她瞧，“方才风一吹，枝上有朵桂花落在你发上，本王替你摘下来了。”
因为这个动作，两人离得格外近，似乎在这之前从未这样近过。
洛菀不由得放缓呼吸，鼻间满是裴少卿的淡淡清香。他进宫之前才沐浴一番，身上有股幽幽檀香，让她稍微定了定神，但心里仍旧如同有只小鹿在乱撞，扑通扑通，闹腾得厉害。
稳住，淡定，这是个女主翻身逆袭、改变凄惨命运的励志故事，而非甜甜的恋爱向，这样粉红冒泡的情节，不该发生在书里！
洛菀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远离他，鼻间那缕檀香缓缓消失。
她撇过头去，淡声道：“王爷，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发生，还请告诉我一声，我自己来摘。”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耳根微红。
裴少卿面不改色，说道：“洛小姐，你与本王不日便要成为结发夫妻，这等亲密之事，提早熟悉又有何妨？或者说……你在害羞吗？”
王爷，你拿错剧本了！
这样无耻之徒的行径，不该从你口中问出来。
很像一个调戏黄花大闺女的……老流氓！
洛菀暗自心惊：故事进展得太快，我有点招架不住，这样迅速的感情线，很容易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血腥事。
比如杀杀人哪，剖剖子啊，抄个家，灭个族，举兵造个反之类的。
想到此处，她佯装羞涩地低下头去，轻轻点了点头，应道：“闺阁女子少与男子来往，自是会害羞的。”
她承认得大大方方，倒让裴少卿措不及防，他沉默地看了会儿，随后移开目光，问道：“不知洛小姐学会做桂花蜜了吗？”
洛菀摇摇头，不好意思道：“当时是会了，隔久了便全忘了。”
裴少卿道：“不如本王哪日再教教你？”
“王爷您忘了？”洛菀道，“等正式定亲之后，我与您是不能相见的，得等到大婚之后才行。”
裴少卿不知想到什么，怔愣片刻，才说：“本王的确忘了。”
“无妨，”洛菀体贴道，“我会时常提醒您的。”
裴少卿想了想，突然说：“素闻洛小姐知书达礼，令慈又乃御史白家嫡女，白家是书香世家，极重礼数，所以教导的女儿更是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你由白夫人教养，日后入府必定能将府中诸事打理得妥妥贴贴的。”
“是啊……”洛菀神情黯淡几分，“我母亲那样好的人，如今却……”
“本王失言，”裴少卿道，“还望洛小姐切莫多想。”
“我明白。”洛菀笑笑。
“要去亭子里坐会儿吗？赏赏莲花。”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亭子里坐下，洛菀靠着围栏，探头往外瞧，微风吹气一池涟漪，恰如她的心情般久久不能平静。
提起白氏的死，她由内而外的觉得伤心难过，这种满心的悲怆感，就好像逝世的人真的是她的亲生母亲，感情才如此强烈。
她想，或许是原主残留的心绪在作祟。对于白氏，她感到惋惜和遗憾，带有围观群众的愤懑不平，觉得死得无辜，凶手该付出应有的代价，却不应该像此刻这样……
一提起这事，心就揪着使劲疼……
“洛小姐读过崔橹的诗吗？”裴少卿道。
洛菀侧过头，问道：“王爷说的是这首吗——”
“影欹晴浪势欹烟，恨态缄言日抵年。轻雾晓和香积饭，片红时堕化人船。人间有笔应难画，雨后无尘更好怜。何限断肠名不得，倚风娇怯醉腰偏……”
裴少卿点头道：“不错。洛小姐如何猜出来的？”
洛菀淡淡道：“正应此景罢了。”
裴少卿突然道：“洛小姐相信轮回一说吗？”
洛菀疑惑地望去。
他接着道：“众生死后，灵魂又轮回重新投胎成为另一个人，像车轮一样转动不停，循环往复。”
不知怎的，洛菀问他：“那王爷信世间有重生吗？”
“何为重生？”裴少卿疑惑道。
洛菀解释道：“就是一个人明明已经死了，但因为一些缘由，她又重新回到了从前，以前发生过的事都消失了，这便是重生。”
裴少卿蹙眉想了想，深思熟虑后，答道：“本王不信。一个人死了便是死了，彻彻底底消失在世上，哪又什么重新回到从前一说？而你口中这个回到从前的人，本王想的是，他不再是以前那人，而是另外一个人，他们之间或许有一些联系，但绝不可能是同一人。”
“所以……”洛菀道，“王爷便是不相信轮回了？”
裴少卿微微颔首。
洛菀失笑道：“王爷这样问，我还以为您相信呢。”
裴少卿的黑眸如深渊般，幽幽盯着她，“那么……洛小姐你——相信重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