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王爷一样,”洛菀笑着摇摇头,“人死不能复生。纵使重活一世,谁又能保证回去的那个人一定是从前那人呢?”
裴少卿颔首道:“正是这个道理。”
他想了想,又说:“洛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洛菀盯着湖面莲花,悠悠道:“听您提起轮回一说,便突然想到罢了。”
裴少卿顿了顿,见洛菀愁绪纷杂的模样,他提议道:“洛小姐想要折一枝粉莲吗?”
闻言,洛菀失笑道:“王爷,这个时节莲花本就开得少,更何况依我瞧着,只有湖中央略微开了朵含苞待放的。您若要替小女折来,怕是得需要一艘小船。”
“请看。”裴少卿淡淡吐出两个字。
随后他一手撑围栏,翻身一跃跳到外面的石阶上,而后凝聚内力,往前飘然飞去。
足尖轻点在莲叶上,激起水面一阵涟漪,波纹悠悠往四周荡开。
而他从湖面上掠过,衣摆却未沾上一丁点水珠,飘飘然遗世独立的样子,恍若九重天神仙般。明明单脚踩在莲叶上,却偏偏不掉下去,稳稳当当的立着,两指并拢,轻轻一折,莲梗发出细小的“喀嚓”声,落在他的掌心中。
折了莲花后,又纵身返回,落在石阶上。
裴少卿拿着莲往前一递,缓缓道:“容秀掩今古,粉莲羞玉颜,若见美人笑,含苞欲盛放。”
“扑哧!”洛菀一乐。
王爷,您拿的可不是风流才子的剧本!
这样酸牙的情诗,想想都奇怪。
“多谢王爷替我解郁,”洛菀笑吟吟道,接过他手里的莲花,“时辰不早了,我们去听戏吧。”
“好。”裴少卿应道。
早些年先帝甚爱听戏,从外面请了个戏班子,就此住在宫里,特地建了座梨园,偶尔下朝后空闲时会来听听戏。等到荣祯帝这一世,梨园便不如昔日热闹。
梨园地方不大,宫女引着二人去了二楼,在一楼搭了个戏台子,只等两人到了便可开唱。
一方小木圆桌上摆着一碟南瓜子,一壶温过的酸梅汤,一盘香花生。
洛菀偏头看向宫女,道:“这出戏叫《霜雪寒梅》?讲的是什么?”
宫女摇头道:“奴婢不清楚,许是讲的冬日雪景?”
“哪是啊!”一旁又个性子急的宫女插嘴道,“明明说的是书生和才女的故事。”
“哦?书生和才女?”洛菀挑挑眉,好奇道。
那插嘴的宫女见洛菀眉眼生得温柔,说话更是细声细气,胆子便更大了些,扬声道:“寒梅,说的是才女姜荷。霜雪,说的是书生孟杨。霜雪寒梅,讲的便是他二人坚守本心,不畏官场黑暗,保持高洁品性的故事,倒是一段可敬的佳话。”
“这样听来,”洛菀点点头,“是挺不错的。”
宫女笑道:“快要开始了,小姐您听听吧。”
这出戏唱得极其感人,与宫女所说的故事相差无几。孟杨寒窗苦读数十年,却惨遭奸人陷害,因不愿帮人做恶事,致使年近三十仍未有官职在身。而姜荷因身为女子,不宜在外抛头露面,从而空有一身才华而无处施展,又嫌弃寻常男子太过重视名利,所以快到三十仍未成亲。
两人有一次偶然泛舟湖上遇见了,一番闲谈之后竟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于是孟杨上门提亲,姜荷因家里人不答应这门亲事,遂与父决裂,毅然决然地搬出家里,自立门户,与孟杨有情人终成眷属。
两人虽路途坎坷,却仍旧坚守本心,不被强权打倒,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被伯乐寻得,夫妻二人能施展一腔抱负。
听完戏后,洛菀对着裴少卿一福礼,道:“王爷,小女家中还有事,先回洛府了。”
裴少卿略一颔首,仍旧坐在原处,“洛小姐慢走。”
“小女告退。”洛菀躬身退下。
洛煊还被留在偏殿,洛菀便先回府了。
回到府里,她想着父亲说的那些话,将皇上和德妃赏赐的东西放回秋院,便命人取了枚上好的百年人参,又让小厨房煲了一盅汤,提着盖子往长宁阁走。
齐氏大病初愈,窗子掩得死死的,她正坐在床上拿着小绷绣花,见洛菀来看望她,搁下手里头的针线,掀开被褥急急忙忙下来,福礼道:“大小姐。”
“二姨娘不必多礼。”洛菀虚虚一扶,顺势往床榻边上坐下,“姨娘绣的什么?”
齐氏笑了笑,道:“并蒂莲。我想着那日湖边发生的事,觉得自己心浮气躁,所以绣了这个时常警醒着。”
“说起这个,我倒想问一句,姨娘真觉得那日发生的事是巧合吗?”
齐氏心里咯噔一下,“大小姐,此话何意?”
洛菀却不再继续提,转而笑道:“二姨娘从前唤我菀菀,为何今日却唤大小姐?莫不是我去了云州这些时日,与二姨娘生疏了?”
齐氏叹口气,说:“从前我打心眼里想对你好,唤菀菀亲切些,又想着李氏也是这样叫的,倒没什么事。经此番坠湖一事,我才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你我嫡庶尊卑有别,我是你父亲的妾室,而你是嫡出的小姐,这样唤你实在不合礼数。”
“二姨娘,”洛菀收敛了笑意,严肃道:“不瞒您说,李氏并非我的生母,她素日里见着我甚少见礼,又总爱唤我菀菀,这便如同您所说的那般,乱了嫡庶尊卑。就仗着父亲宠她,当真无法无天了!”
许是她的语气过重,齐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洛菀接着道:“一个人在经历过生死离别,至亲逝去后,性子难免会改变的。我再如从前那般好说话,只会被人欺负,像母亲一样被无辜害死。所以我决不能继续温和下去,温和过了头,便是胆怯懦弱。”
“您待我好,我心里明白,所以敬重您,将您也视作母亲。所以您唤我菀菀,我是不会说什么的。您与李氏不同,二姨娘,我的意思您可明白?”
听了她的话后,齐氏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大小……菀菀。”
洛菀长舒口气,“我一个人在府里孤苦无依的,父亲待我如何,您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往后您便是府里我最亲的亲人。二姨娘,除了母亲和您,再没有……一个待我真挚的人。”
“我明白了。”齐氏点点头,“对了,听说皇上赐了婚,许的是靖南王裴少卿?”
“不错。”
“唉……”齐氏叹口气,惋惜道:“靖南王他……”
“我知道外面的传闻不大好听,”洛菀道,“但皇上赐的婚,天子威严,如何能抵?更何况,流言里几分真几分假,谁也说不清楚。兴许王爷是个不错的夫君人选呢?”
“罢了,”齐氏无奈道,“你说的对,总归要嫁的。成亲的日子定了吗?”
“冬月初二。”
齐氏惊呼一声,“这样仓促?还剩一月!亲王娶正妃,这样要紧的事怎的……”
“说是个好日子,皇上盼着王爷早日成家,许多东西都备好了,不碍事的。”洛菀安慰道。
“话虽是这样说,但女子的终身大事如何能马虎得了?一辈子就这一次。你嫁衣绣好了吗?看你这副模样,怕是还没开始绣,可得赶紧着!算了,这是个细致活,没得连夜绣熬坏了眼睛,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可不能落下眼疾。这事就交给我,我今夜便着手绣。”
齐氏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一会儿叮嘱这个,一会儿又问起那个,看着比她还紧张。
“二姨娘,”洛菀笑着道。
齐氏一愣,拍了拍额头,不好意思的说道:“瞧我,也太唠叨了些。”
“没事,”洛菀道,“唠叨些好,我母亲从前便是这样,一旦遇见我发生了什么大事,定会碎碎念说上半天还意犹未尽。至于嫁衣一事……每个女子成亲都要自己准备吗?我以为去量身裁一身新的就成了,原来这样麻烦。”
“女子成亲前,都要亲手绣嫁衣的。”齐氏叹道,“通常得绣好几个月,哪能想到皇上赐婚来得这样突然?”
“怪不得,”洛菀恍然大悟道,“以前夜深了我睡不着时,会突然去寻母亲,赖着要与她一道睡,我怕她已经歇下了,遂吩咐下人别惊动她,自己悄悄地溜进去。哪知正好撞见母亲在绣衣裳,当时我瞧见时还觉得十分震惊和奇怪,颜色这样鲜艳夺目,不像母亲平日里穿的。难道是绣给我的?可我也穿的素净,这样的衣裳实在没什么用途。”
“听二姨娘今日这番话,才猛然想通个中缘由,原来母亲在为我的婚事做准备。可惜……她无缘见那一日了……”
“夫人在天之灵,一定希望小姐高高兴兴的,你就别难过了。”齐氏道,“嫁衣可已绣完?”
洛菀摇头道,“应该还没呢,我回去便让人找出来给姨娘看看。”
“好,”齐氏应道,“若是还没绣花,接下来的事便由我帮菀菀做,也省了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