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菀佯怒,瞪她一眼,斥责道:“积点口德,莫要咒她人死。虽然你说的话我着实赞同。”
闻言,翠桃虽挨了骂,却“扑哧”一声笑出来。
若撤了捂嘴的粗布,绿荫恐会肆无忌惮的辱骂王妃,谨慎起见,未免她的胡言乱语污人耳朵,扰人清静,那一团沙包大的布巾始终满满当当的塞在她嘴里。
一棍又一棍的棒子打到她胳膊、后背、臀部、腰间……疼得她恨不得撕裂开来,泪水跟决堤的山洪般,哗啦啦倾泻而下。偏生她两手被绑,苦苦挣扎无果,比死了还难受。
她宁可一刀毙命,也不愿意被人这样折磨。
一声又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化为沉闷低哑的暗吼。
嫣然昨夜劳累一宿,浑身疲乏,后腰酸痛得厉害,本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奈何外面实在太吵闹。
她蹙了蹙眉头,从睡梦中悠悠转醒。掀开纱帘,探头一问:“怎么这么吵?”
丫鬟拿铁钩挂住纱帘,神情踌躇,欲言又止。
嫣然心觉不妙,揉了揉腰,缓缓起身道:“说!”
丫鬟眸中闪过一丝惊惶,跪了下去,颤声道:“回姑娘的话,绿荫姑娘今早被王爷的护卫带去书房,说了许久的话,后来便传出消息。说绿荫姑娘擅闯书房,偷盗房中书信。王爷最忌讳无关人等进书房,平时也就殷护卫和王妃能进去,旁人都不能的。”
嫣然大惊失色道:“怎么会!”绿荫虽然气性傲,但决非愚蠢之人。
莫说靖南王,随便哪家官勋权贵都不许人随意进出书房。
这般显而易见的道理,绿荫怎会不懂!
嫣然一把掀开被子,作势要穿鞋:“我要去见王爷!”
丫鬟忙拉住她,劝道:“姑娘!您不能去!”
绿荫和嫣然认识的时日不短,勉强算个姐妹情深,出了这样要紧的事,她怎能不去帮忙?
“你拦着我做什么!”
丫鬟跪地解释道:“您想想,绿荫姑娘出了这种事,您此刻该避嫌才对,以免王爷怀疑您和她是一伙儿的,介时,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再说,她若真是被人冤枉,您如今才刚刚获得王爷的疼爱,犯不着拿您的一辈子去赌啊!您日后会有机会替绿荫姑娘伸冤的!”
丫鬟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让嫣然瞬间冷静下来。
丫鬟说得对,她不能去劝话!不论从哪方面想,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嫣然闭上眼,神情略显痛苦,她深吸口气,用尽力气问道:“王爷怎么处置她的?”
丫鬟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她实话,“杖毙!也就是乱棍打死。”
“轰咚--”
床沿边放着的陶碗被人扫到地上,发出沉闷而厚重的落地声。颤悠悠的,碗身裂出一道浅浅的缝隙。
嫣然听见自己模糊不清的声音,“王爷……好狠的心!”
丫鬟叹口气,见惯不怪道:“王爷就是这个性子,杀伐果断,手段残忍。任凭那人是谁,只要犯了他的忌讳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不过您别担心,如今王爷夜夜宿在您房里,连王妃初入府时都不曾这般受宠,想来,王爷待您是不同的。”
嫣然摇摇头,神情怅然,“你不懂,宠爱只是一时的风光。王妃的母家势力,皇上的亲口赐婚,这些都是我一个小小婢女所无法拥有的。更何况,我……”是荣亲王送来的棋子。后面那句话嫣然不曾说完,咽回了腹中。
裴少卿今夜哪房都不去,就宿在书房里。
绿荫这事,洛菀思来想去,始终觉得哪里不妥。书房把守得密不透风,明处的护卫暂且不提,只说隐藏踪迹身形的暗卫便有十几人。
绿荫借口送汤,护卫不存一丝一毫戒心,就这么轻易放她进去?
或者说,就这么放任她一直待在里面不出来?送个汤罢了,又不是在里面小憩,用得着这么久的时间?
另则,山西提督张大人的书信,岂是这么容易被人翻出来?那裴少卿也太粗心大意了些。
荣亲王对于朝政一窍不通,让绿荫偷书信做什么?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想着如何离间她与裴少卿吗?
这事的确疑点颇多,洛菀心中颇为好奇。她甚至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测,一切的幕后主使,其实是裴少卿!绿荫再貌美,终究是荣亲王的眼线,留着这祸害倒不如寻个适当的时机除掉。而闯书房偷密信,还能借此倒打一耙,暗喻荣亲王图谋不轨,意图干涉朝政。
这念头越想越觉得合理,但嫣然那儿又怎么说得通?
裴少卿疼爱她,夜夜留宿是事实。
洛菀揉揉额角,烦躁不已。
偏偏她与裴少卿自浴桶事件后,便陷入冷战,谁都不曾主动搭理过谁。
罢了,想不通便想不通,平白浪费她为数不多的脑细胞。
洛菀抬了抬手,使唤道:“翠桃,去小厨房再拿一碟栗子糕。我下午要午睡一觉,让回事处的人不必将账本拿来给我看了。”
自听闻绿荫被打死的事儿后,嫣然近来总睡不好,一早便被噩梦惊醒。她侧身一摸,枕边一片冰凉,不禁心中空落落的。
王爷似乎总爱这样,尽兴完早早便离去,等丫鬟进来伺候她去净房擦洗身子时,他早已不见踪影。
且王爷夜里不喜燃烛,嫣然从未瞧见过他的脸。她想看看,王爷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两鬓溢满汗水,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万般冷炼刚柔,化作柔情似水。
对于女子而言,这便是最心满意足的时候。
可惜,这样缱绻的时刻,她从未尝过。
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转眼醒来已是黄昏时分。洛菀用了晚膳,有些吃撑,便打算去湖边散散步,消消食。碧秋陪着她一块去走走。
湖边有一座四角矮檐竹亭,在围栏边赏荷风光最妙。可惜这时节荷花还未开,倒是旁边柳树下的海棠开得繁荣,明艳动人,比粉桃更令人心悦。
黄昏夕阳落,海棠风声暖。
湖里养了许多条红鲤鱼,摇着尾巴撒欢。有些瞧着虎头虎脑的,竟去咬湖面上的荷叶。
洛菀心觉有趣儿,突然转头对碧秋道:“你去拿些鱼食来,我想喂喂鲤鱼玩儿。”
碧秋担忧地望了四周一眼,犹豫道:“王妃,要不您别喂了,明儿再来可好?奴婢若走了,谁来伺候您?您有个好歹可让奴婢怎么交差。”
洛菀笑着推搡她几下,毫不在意道:“放心,这是在王府里,下人们都识得我是谁,不敢对我做什么的。再说,这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丫鬟和小厮,你不必担心。快去吧,等明儿我就失了喂鱼的兴致,那还有什么意思!”
碧秋还是有些踌躇,却架不住王妃的劝说,只得同意。再三叮嘱她别乱走,小心谨慎些,别将半个身子都跨出围栏,免得掉进湖里,见后者连连答应,再三保证,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她几乎是小跑着赶回去,想着快些拿到鱼食,快些赶回王妃身边。
才出了绿荫那事,她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碧秋猜得不错,她前脚才走,后脚没过多久,便从柳树下现出一道嫣红色的身影。
伺候嫣然的丫鬟说,今日天色不错,姑娘在房里闷了许久,也该出来透透气。
嫣然听了进去,推开窗户见外面夕阳斜沉的景色的确美妙,便出来走动走动。丫鬟又说,湖边那树海棠开了花,姑娘折些回去插在花瓶里。
没想到,冤家路窄,倒遇见多日未见的王妃!
丫鬟低声道:“姑娘,绿荫姑娘的事王妃或许会知道些什么。奴婢听说,绿荫姑娘死前曾说过,是王妃陷害她,您要不去试探试探?”
想到绿荫的死,和她近些天做的噩梦,嫣然心中狠狠一揪,提着裙摆便直直朝王妃走去。
嫣然出现在海棠树下时,洛菀就已瞧见,但后者没过来,她就当没看见,不会无缘无故自找麻烦。不曾想,麻烦反倒主动找上了她。
嫣然躬身一福礼,细声道:“见过王妃,王妃近来可安好?绿荫妹妹死后,我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稳,您可睡得一个好觉?”
洛菀蹙了蹙眉,心中微微不悦。却没表露出来,神色淡淡的道:“嗯,还算好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嫣然神情凄凉,凉风中显得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我昨夜做了个梦,绿荫说她死得冤枉,说是有人故意陷害她。还要我替她伸冤,死人托梦,总是不吉利的。但我与绿荫妹妹毕竟姐妹情深,这才想来问王妃一句,绿荫她真的擅闯书房和偷书信了吗?那信呢?后来可有被搜出来?我与她相识多年,她不像这么糊涂的人!”
洛菀双眸微眯,不答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王爷糊涂?王爷冤枉了她?若你真这样认为,去质问王爷便是,问我做什么?我既未在书房目睹一切,又与这事沾不上半点关系。你莫不是寻着事儿来找我麻烦吧?你虽然近些时日得宠,却也没有这样咄咄逼人来审问我的道理。”
咄咄逼人?嫣然怔了怔,王妃这话说反了吧?
王妃哪只眼睛见着她语气不善的?反倒是王妃,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显得是她无理取闹一样。
嫣然勉强笑了笑,躬身道:“王妃息怒,您别生气。我近来睡不好,吃不好,就为着绿荫妹妹的事儿担心。一时言语无状,您别放在心上。”
这话说得谦卑,让洛菀稍微舒心了些。她越过嫣然往后瞧了瞧,心想:碧秋怎么还没来?再晚些天都要黑了。
一旁的丫鬟恶狠狠瞪了洛菀一眼,心道:姑娘何时受过这种气?
一时话不过脑,替姑娘抱怨了起来:“我家姑娘心肠好才会被您欺负。她连着好几日都不曾睡好,神思倦怠,生怕落得个跟绿荫姑娘一模一样的下场。还请王妃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姑娘吧!您自己不得王爷的疼爱,可别使阴谋祸害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