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如鑫的话音刚落,一旁的顾溟性子急躁,不等裴少卿先开口,便一跃翻身上马,同时在上马时,一手拽住一个跟随陶如鑫赶来的仆从,提着他的后衣领子,如同拎小鸡似的,将瘦弱无骨的仆从放在他身后。
继而扬声道:“王爷!臣先行一步!”
“吁——”
马儿嘶鸣一声,顾溟手中鞭子一扬,狠狠一抽,随即撒开蹄子“噔噔”跑远。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时,眼前只见一阵扬尘翻飞,沙石惊走。
裴少卿眸色深沉,望着顾溟骑马而去的背影,无奈地叹息一声,暗自想着等回京后,定要携茶拜访殿中侍御史顾大人,谈谈如何纠正顾溟这沉不住气的性子。
他看向陶如鑫,沉声道:“陶大人,不知如今云州灾情有多严重?”
陶如鑫神情凝重,他仰头叹口气,似是极为不忍和难过,“云州百姓总计三万余人,此次闹天灾,所迫害的人数约有近万余人!”
洛菀讶然出声:“足足占了三分之一!”
“是的。”陶如鑫点点头,地震山崩导致泥石流接踵而来,各地百姓躲避不及时,伤亡惨重。每每他看见百姓哀嚎痛苦时,便觉得心脏阵阵绞痛,恨不得能替他们受苦受难。试问老天爷为何要将怒气撒在这些无辜可怜的百姓们身上?
陶如鑫叹惋一声,接着说:“云州有三大氏族势力极为庞大,分别为李杜王三家,毫不夸张的说,几乎云州三分之二的人都与他们沾亲带故。他们的子嗣后代繁衍数量颇多,许多人受祖宗先辈影响,世世代代居住在同一处地方,而这些地方都靠近大山,所以一旦闹天灾,首当其中的便是他们。”
“下官曾劝说过三位族长,然遭严词拒绝和训斥,说承先祖荫庇怎可弃祖地于荒废不顾?后来再提起搬迁一事,便被他们巧妙地避开这个话题。”
“外人不方便管闲事,下官便不敢再说此事。三位族长的主支血脉多生活在镇子上,数量庞大的旁支多在山脚或半山腰处,此次受自然灾害所影响,旁支寻求主支救援,便接二连三地暂时先移居,住在镇子上的客栈里。客栈厢房数量容纳不下,有些不讲究的人便在镇上随便寻处地方,裹层铺盖便睡下。”
“所以下官才特地赶来知会王爷一声,镇上的确无法再容纳三千余人。”
陶如鑫言辞恳切,溢满对百姓受灾的痛惜,和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
看他眼下乌青一片,瞳孔溢满血丝,便知他近日来的殚精竭虑了。
裴少卿略一颔首,沉稳道:“陶大人辛苦了。”
陶如鑫叹口气,忙躬身一福:“王爷此话严重了,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比之下官更为辛苦。幸亏朝廷此番怜悯救助,让您携物资前来拯救云州百姓。否则……”他不再继续说下去,嗓音略微哽咽。
“陶大人为百姓鞠躬尽瘁,待回京后本王自会禀明皇上。”
“下官多谢王爷!”
然而另一厢,那名无辜躺枪的仆从,自被顾溟拎小鸡似的强行带上马,便神情恍惚,懵懂怔愣,一双眼睛瞪得直直的,像被人勾了魂似的。
顾溟滔滔不绝的说着,然而对方却心不在焉,他当即大怒,一巴掌拍向仆从的天灵盖,呵斥道:“你这人怎的一直发神!我问你话怎的不答?”
他这一掌虽未用力,却仍旧拍得仆从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仆从缓缓转头,在颠簸前行中晕晕乎乎,他怔怔道:“您……方才说什么?”
因不常骑马的缘故,仆从偶尔从马上往地面看,只觉得双腿直打哆嗦,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微微颤抖。
“奶奶的!”顾溟不满道,“敢情老子刚才说那么多你没听是吧?”
仆从身子一抖,观这人面目可憎似活阎王,听他嗓音浑厚似雷鸣电击,辨他语气不耐似狂风暴雨来临,顿时被吓得哭出声来。
他这一哭,顾溟反倒冷静下来,随后手足无措慌里慌张道:“我草!你别哭啊!老子……我没凶你!”
仆从不听他的话,依旧哭得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顾溟没有办法,无奈之下只得令马停下,将仆从拎到地面,哪知刚放下去,便听见“扑通”一声,再往下瞧见的是仆从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原来他竟被吓得腿软站不稳。
“唉!”顾溟叹口气,将仆从扶起来,好脾气的重复一遍,“我说,带我去云州未遭受天灾的地方走一遍。”
仆从哭哭啼啼道:“公……公子!云州地方虽小,但……但此刻若要全部走一遭,却是要花上许久的,至少……至少一个时辰……”
看着仆从哽咽着,鼻涕眼泪直流,顾溟竭力平复心情,忍住一脚踹翻他的冲动,尽量和蔼可亲道:“那劳烦你带我先去镇上逛逛可好?”
“公……公子……”仆从断断续续道。
“打住!你就告诉我,行还是不行。”
仆从被口水呛住,连着咳嗽几下,才慢慢道:“行……!”
顾溟深吸口气,暗自腹诽道:这人胆子怎的这样小?跟受惊的兔子似的。
得到准信后,顾溟当即又将仆从拎上马,二人往云州镇上赶去。约莫隔了一柱香的功夫,便将其转了个大概,途中,顾溟看见传闻中的“明善堂”,在那座府门外,排着一条长队。排队的人多是衣衫褴褛的人,譬如乞丐或无家可归的。
而在长长队伍的尽头,有几名官差模样打扮的人,正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一个拿勺子舀稀粥盛在碗里,一个分发白面馒头,一个盛干净的井水,再将其一并交到百姓手中。
得到东西的百姓神情激动,连连点头道谢,口中纷纷道:“活菩萨!活菩萨!”
“多谢陶老爷!”
“稀粥!稀粥!有粥吃了!”
顾溟在马上看着这样的场景,心中顿时浮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
他出身不凡,自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懂得这些人对于稀粥和白面馒头的珍视感,只觉得疑惑不解。盛稀粥的碗里多是清汤白水,只能依稀看见几颗白米浮在水面。那白面馒头虽尚可,却早已变冷发硬,味道不佳,难以入口。
这些人是怎么吃下去的?且嚼如美肴?
他摇摇头,甚是不懂。
仆从哆哆嗦嗦道:“顾……顾公子,陶大人还等着呢!”
顾溟睨他一眼,吓得后者缩缩脑袋,讪讪住嘴,不敢再说话。
“走罢。”
顾溟勒住缰绳,马儿掉头往来时的方向走,在驶出城墙门时,他回头一看,见百姓拖着被石块压断的双腿,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丝丝血珠渗出来,恍惚觉得来到了一座人间炼狱,正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吸引外来的人陷入其中。
裴少卿正与陶如鑫闲聊,远远的见一人打马而来,翻身下马,对着他拱手道:“王爷!臣方才已查探过,云州镇上的确仅能容纳百来余人,护卫们若要进去,得弃马步行,以免引人注目造成慌乱。”
闻言,后者略一沉吟,随即转身对后面的人高声吩咐道:“左边这两列随本王进云州,携五分之一的物资,其余人马就地驻扎,听候命令!”
等他说完,洛菀蓦然出声:“王爷,我随您一起去。”
裴少卿深深望她一眼,颔首应道:“好。”
稍作整顿后,一行人便准备出发。由顾溟和那名仆从领着十名护卫,于前方开道,陶如鑫的马车紧随其后。接着便是裴少卿和洛菀、魏贾各自骑一匹马,身后再跟十名护卫,再往后便是一辆放着物资的木车,后面再跟三十名护卫。
这次进云州,他总共带有五十名护卫。不会显眼,却足够了。
慢悠悠地到达城门后,便进入云州镇子上。在途中裴少卿曾与陶如鑫商量过,陶如鑫的府邸位于官府后面,而驿站隔官府仅有三百米距离。所以两人一合计后,便打算让裴少卿与洛菀、顾溟、魏贾,再带十名护卫等人歇于陶府中,其余的人暂住驿站的厢房。至于带来的物资么,自然是跟随裴少卿存放在陶府的库房里。
一路上,百姓虽注意到他们,却并未过多留意,于此刻的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寻个睡觉的地方,和能吃饱饭有大夫可瞧。
至于旁的,都不重要。
到达官府附近,两方人便分开。裴少卿他们往陶府走,余下的护卫们由那名仆从带着往驿站走。仆从终于从顾溟的魔掌下逃脱,顿时面露喜色,腿也不抖了,说话也不哆嗦了,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倍儿足,恭敬的行完礼后忙带着一群人往驿站走。
见状,顾溟气得牙痒痒。一旁的魏贾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憋住笑意道:“顾公子,要淡定!”
魏贾刚说完这句话,随即察觉到有一记凛凛眼风朝她射来,抬头一看,赫然是顾溟一脸幽怨地瞪着她。她咳嗽几声,缓慢地挪动步子避免被这人的怒气所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