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碧秋收了墨青油纸伞，握住伞柄甩了甩伞面的水珠，递给门口伺候的碧春。
笑着走近来，拿上一件白狐银锻满绣披风盖在洛菀肩头，“王妃，您交代的差事奴婢们都办妥了，府中下人对您此举很是称赞呢！”
“那就好。”她拢了拢披风，朝碧秋温和一笑。
“王妃，外面下着飘飘雨，风又大，您窗户关小些，别着凉了。”碧秋拍拍她肩头上的水珠，顺道低声劝道。
“我知道。”洛菀眯着眼笑了笑，探身出去拉过窗棂，窗户缝隙稍微留得小了点。
碧秋突然想起一事，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妃，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您与世子殿下一起开铺子那事，铺子管事的那人是由殿下寻来的，账本都放在他手里，奴婢思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可要找个自己的人去帮着看看？”
洛菀喝茶的动作一顿，“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为着我好，这话没什么不可以讲的。是该找个人去盯着，否则账本上的银子如何流通的，又流去哪儿我们都不清楚，只凭那管事的一张嘴定论。待会儿若得空你去问问佟妈妈，她认识的会管账的人比我们多。既要有管账的本事，又要忠心耿耿不易被人收买。”
碧秋微微一笑，“是，奴婢记下了。”
门口处传来些微动静，有轻快的脚步声，以及砸吧两下嘴的声音。
“王妃——”
人尚未进来，偌大的嗓门却直冲冲地闯进来。
洛菀与碧秋对视一眼，齐齐无奈地摇头。
翠桃左手端着碗盐渍冰梅，右手还拿着小半块红豆糯米糕，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冰凉的瓷碗在洛菀眼前晃了晃。
“这是小厨房新做的盐渍梅子，您快尝尝！”
翠桃挑了个个头大些的递给洛菀，又挑了个给碧秋，自己嘴里再含着个。她边吃边摇头晃脑，神情显得对这味道十分满意。
她虽然站无站姿，坐无坐像，很是没规矩，但众人却见惯不怪，谁都没出言指责纠正她。大约是觉得王府里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的生活里，总算多了那么丝轻松自在，不必压着规矩时刻警醒着做事。
“厨房还做了红豆糯米糕，奴婢尝了一块，觉着红豆太腻，王妃应该不会喜欢吃，便没端过来。香兰姑姑不知道去哪里了，不然她做的糕点哪里会不好吃？”
碧秋拍了拍额头，乍然想起这茬，连忙解释道：“香兰去山上挖春笋去了，说是回来给您炖肉汤。”
“春笋！”
洛菀眼前一亮，她忙着打理王府家事，竟然将这事给忘了。从前在洛府里时，虽然日子难过时常被洛煊督促着练武，但偶尔得空时她会同翠桃和碧秋一起去后山那片竹林里挖竹笋。
初春下了场暴雨后，竹笋冒了个小尖，一锄头挖下去，却并未连根拔起，留些根部明年春天还能继续发芽。
碧秋约莫也是想起这事，神情感慨。
“是啊……奴婢记着从前跟着王妃去挖笋，王妃在竹林里钻来钻去，全然不听我和玉楼的劝。露在外面的肌肤被竹叶上的绒毛刮蹭了，回去后痒了三四日才歇停，抹药膏效用都不大。”
说到这儿，她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随后又双双想到什么，笑意便渐渐消散。
翠桃伏在洛菀膝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指尖挑着她的禁步玩，小声嘟囔道：“依奴婢看哪……您嫁给靖南王还不如进宫当妃嫔，好歹皇上的妃子能去的地方，比王府要大得多，宫里说话闲聊的人也多，不像如今这样，日日闷在府里，王爷还给您脸色瞧……”
闻言，碧秋吓得捂住她的嘴，给她一记瞪眼后呵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圣上和王爷也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能随意编排的？！你自个儿不惜命就罢了，可别牵连了王妃和满院子的下人！”
翠桃被她一呵斥，瑟瑟地一缩脖子，一脸委屈。
洛菀伸手一拉碧秋，“算了，她就这么个脾性，你认识她这些年还没摸清？”
碧秋叹口气，“奴婢是担忧，哪日翠桃这张坏嘴，真做错事害了您。”
见状，翠桃连忙辩解道：“我虽然有时说话的确不经脑，但却是打心眼儿里待王妃好，哪里会陷她于危难之中？！”
“行了行了，”碧秋道，“知道你人傻心却不坏，这话你都念叨多少遍，我和王妃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洛菀瞥了眼窗户外，淡声问道：“云表妹这些天在做什么？似乎动静小了些，不似先前儿那般能闹腾。”
碧秋顿悟，解释道：“许是王爷最近脸色着实难看，裴姑娘也不敢随意打扰。前几日她出府逛首饰衣裳时，跟明齐国公家的二小姐明瑛大吵一架，后来不知怎的关系熟络起来，看着她们二人感情反倒挺好。”
“明瑛？”
洛菀起先疑惑了一瞬，而后才慢慢想起来。这位明瑛姑娘在京城里也算个人物，她虽是庶出却很得父亲重视，疼作掌上明珠，国公夫人待她亦是给几分薄面。
素日吃穿用度比照着嫡女的惯例来，一等一的奢靡华贵，将她的性子娇养得愈发跋扈泼辣，目中无人。但不得不说，她的才情颇为上乘，在满京城的世家小姐里都排得上名号。
想到此处，她微微有些惊讶，“明小姐那嚣张跋扈的性子，表妹与她起了争执，她不仅未给表妹难堪，竟然还称上姐妹关系？”
“对呀，”碧秋神情疑惑，“裴姑娘一惊一乍的，与明瑛姑娘撞到一起后居然未曾动手？明瑛姑娘难道不曾生事？”
据说，京中曾发生过一件不大不小的趣事。说是那明瑛姑娘外出游玩，雇了一匹毛色顺滑的小马想亲自骑马玩儿，却被糊涂的小二给记岔了，错给了定北候府家的三小姐，两人想骑马的日子撞到一块儿，为着白马归谁这事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于不顾闺秀教养和颜面打起来。
那场面……啧啧，洛菀未能有幸亲睹一眼实在可惜。
三小姐掐着明瑛细嫩的脖子，明瑛拽着她垂至腰间的长发使劲一扯，同时掀开繁缛的裙摆，抬脚往她膝盖骨狠狠一踹。
那三小姐亦非善茬，跪倒摔下去的一瞬间抓住明瑛腰侧的系带，连带着一拉，衣裳哗啦啦掉落。
明瑛又惊又怒，看着三小姐明目张胆嘲讽的笑容怔愣片刻，才凄厉尖叫一声忙使唤一旁看呆了的丫鬟拿外衣将她裹着。
真真是……鸡飞狗跳，不堪入目，一片混乱。
头发丝并衣裳齐舞，怒吼并嘲笑声齐响，两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秀美的容颜却血迹斑斑。
明齐国公疼惜爱女，定北候亦是不忍明珠受辱，二人在朝廷上争锋相对，亏得德妃出面劝说皇上，皇上特意下了道命令让王公公亲自盯着明瑛与那三小姐相互道歉，这场闹剧才算翻篇。
又据说，明瑛咬着后槽牙，心不甘情不愿地赔礼：“妹妹恕罪，我这就给你赔不是了呢！”
那厢定北候的掌上明珠瞅着明瑛阴阳怪气的模样，恨不得抡起袖子给她一拳头，但碍于王公公在这儿盯守着，只得规规矩矩道歉。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往后两家的梁子实实在在结下了。
从那以后，二人不对付的消息便如同插了翅膀般飞遍整个京城贵女圈。
想到这事，洛菀心里愈发疑惑，“如此说来……就更加奇怪了。”
翠桃小心揣测道：“她二人不会打着什么歪主意才一拍即合吧？”
洛菀摇摇头，不甚清楚，“只要歪主意别算计到我头上，我便不会闲着无聊去插手打探她们之间的事儿。对了，”她转头看向碧秋，“王爷沐休七日，再过两日便要去上早朝了？”
碧秋点了点头，“是，王妃记性可真好。”
“哦……”洛菀一脸若有所思，她与裴少卿总这么僵着不合适，府里的丫鬟和婆子渐多，口舌是非就更多，王爷若常久的睡在书房里，府里又多出为喻州来的娇俏表妹，怎么看都能让人无端猜测出些事，这于她的名声和府里的地位不利。
近些天来，罗玉衡待她就不如从前那般殷勤，偶尔竟也会忘记拿账本过来给她瞧瞧。
倒是副管事之一陈德，依旧规规矩矩的来请安问候，虽然依然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完全，但只要有耐心静静听下去，却能发现他说的都是要紧事。
譬如那个小厮同丫鬟私通，预备着偷些金银珠宝出去变卖，或者外面的人贿赂府里的丫鬟，想打听些消息等等……
虽然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却很重要。
洛菀想了想，对翠桃吩咐道：“你去厨房知会一声，所幸此刻时辰尚早，待会儿香兰回来后让她亲自掌厨，不用春笋炖肉汤了，改为炖鸡汤，炖得滋补些，放根五十年的人参进去，我晚膳过后送到书房里。”
翠桃应了一声，在瓷碗里挑了个梅子，才蹦蹦跳跳地去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