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揽书阁门口的车夫看着王爷气势汹汹的走出来,吓得大气不敢出。
裴少卿扛着洛菀,身后跟着个提着裙摆快步狂奔,神情小心翼翼地觑他脸色的裴云姝。
他厉声喝道:“回府!”
车夫不敢多言,道了句“小的知道了”便碱口沉默。至于裴云姝和碧秋,在她们费劲爬上车辕时遭到王爷一记阴狠瞪眼后,当即识趣地跳下去,转而走向另一辆停着的马车。
车内的洛菀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她偷偷瞥了眼裴少卿的脸色,堪比生咽苦瓜般难看,气氛除却先时的剑拔弩张,转而变为如一汪死水般沉寂,毫无波澜。
他正在气头上,洛菀担忧说错话,于是沉默不言。
恰恰相反的是,后者一直在等着她解释,被他当场捉拿归案,她难道不该惊慌失措,一脸惶恐不安的辩解吗?
然而,意想之中的申辩并未等来,等到的只有她平静的神情,她低垂着头,眼睑同样垂着,静悄悄的坐着。
什么话都没说。
裴少卿顿了顿,冷声道:“王妃一贯口齿伶俐,如今怎么不继续解释?”
洛菀闷声道:“妾身担心又惹您生气。”
裴少卿顿觉无奈,“你不说话,难道本王就不生气?”
“嗯……”洛菀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妾身想着这样,总比说错话的下场要好些。”
裴少卿压下怒火,真怕一个没忍住亲手掐死她。驾马的车夫跟后面有人在追他似的,驭马驭得极其快,车轱辘滚滚作响,马车颠簸得洛菀心中直犯恶心。裴少卿看着对面那人逐渐难看的面色,竟然有那么丝丝舒畅感。
马车停在王府朱漆大门前,洛菀正欲掀开车帘下去透透气,冷不防被人拦腰抱起,胸腹部更加憋闷难受。
第二辆马车到达时,裴少卿与洛菀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碧秋急急忙忙下车,却被裴云姝拦住。裴云姝拍拍她的肩,好心好意劝说道:“碧秋姐姐,听我一句劝,如今王爷正在气头上,你以为能劝架,殊不知,兴许会火上浇油。他们夫妻二人的事,他们自己会解决的。”
碧秋不相信她,仍旧想进去。裴云姝使劲拽住她的袖口,唤了个丫鬟将碧秋拖走,眸含深意地盯着三进房。
洛菀被颠了一路,颠着颠着,反倒习惯了。除了呼吸不顺畅,别的都还能够忍住。
裴少卿将她扔在床榻上,跟着的小厮眼见力极好的掩上门,随后悄声退下。
饶是身下被褥再松软,这么大劲儿被重重扔下去,脊背依旧有些咯得泛疼,洛菀低低呻吟一声,想翻个身揉揉背。
视线骤然变暗,裴少卿倾身覆上来,抓住她的手腕擒在她的头顶上,逼问她道:“说,你与谢玉憬何时相熟的!”
他的力气未加收敛,攥得洛菀手腕跟刀割般疼。直到这时候,她才惊觉以往裴少卿欲念生起时,动作已算刻意放柔,不想她弄出伤痕。
洛菀的肌肤不算娇嫩,轻微的磕磕绊绊无碍。便是被桌角撞了,起些红痕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自会散得一干二净。近几月在王府里娇养着,习武松懈了,身子骨却被养得愈发娇弱。以前她还对那些挨着捧着便作疼的娇滴滴的姑娘嗤之以鼻,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她竟也变成这般模样。
手腕生疼,那双杏眼里不自觉浮上点点水珠,像滴进去晨露的清泉。
看得裴少卿微微一怔,但手上的力气却并未放柔。
“妾身与世子殿下接触并不多,少有的几次您都是知道的。您问这话……是怀疑妾身和他有私情吗?王爷,您知不知道,清誉和名声对于女子而言有多重要?您今日这般不问缘由的冲妾身发火,可曾想过妾身心里如何想?”
裴少卿冷笑道:“那你为何频频与他相见?他为何送你布料?本王身为你的夫君,竟然不知道你喜欢龙爪菊!”
洛菀很想挣脱他的束缚,然后恶狠狠朝他扇几巴掌,以泄愤。然而,她必须得扮演好她的角色,维持她温顺的形象。
“妾身与殿下相遇,皆是偶然,您若不信,妾身也无可奈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至于龙爪菊……妾身还喜欢红梅,喜欢听戏,喜欢湖边那株海棠,喜欢游山玩水……可您知道吗?”
“妾身替您回答,您不知道!因为您时时刻刻提防着妾身,甚至乎……您还想杀了妾身!妾身知道缘由,只因妾身父亲是刑部尚书,您的政敌!死对头!”
“可您为何要求娶妾身?您可曾想过妾身的感受?外面的人都说您狠辣暴戾,说您手段残忍,我嫁过来便是进入龙潭虎穴,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时,洛菀眼眶里悬着泪水,这泪却欲掉不掉。她颇想拍手叫好,称赞一句:演技在线,可获得奥斯卡最佳新人奖!
“妾身还反驳,说您亲自向圣上求旨赐婚诚意十足,说您会待妾身好的,可如今呢?前有嫣然姑娘故意试探,后有世子殿下起疑逼问,便是念及当日瑶山悬崖洞里妾身不顾自身性命攸关救您一命,您也不该这样对我!”
话毕,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掉落,而后无声啜泣。
显然她卓越的演技起了作用,攥住她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小,而后松开了。
裴少卿的怒火被泪水浇灭,但理智却尚存,并未被她的话蛊惑。
看着洛菀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几乎都要产生错觉,洛菀嫁进王府并无它想,只想着踏踏实实过日子,尽好主母的职责,顺道与他日久生情。
可惜,他不蠢。
会做戏的女子他见得多,故意装作对他一往情深的亦不少,很显然,他贤良淑德的王妃便是其中一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突然觉得无趣和烦躁,他究竟在为何事发怒,为何人发怒,他该不该发怒?
洛菀看着他沉默良久,还以为奏效,正欲继续哭诉一番他的罪行时,裴少卿突然起身离开,往书房走去。临走前,什么话都未同他说。
洛菀起先疑惑,后来便想通,擦擦脸颊上的泪痕,整理下凌乱的衣裳,唤了翠桃进来替她重新梳好发髻。方才有个珍珠排钗混乱中掉到被褥上,珍珠掉了一颗,她看着有些心疼,吩咐人拿去再嵌好。
翠桃连着叹了几口气,抱怨道:“这日子过得可真憋屈,您三天两头与王爷吵架,王爷可真是喜怒无常,莫名其妙就对您发火。”
“行了,”洛菀不以为意道,“你这话声音再说大些,怒火便能蔓延到你身上。”
她顿了顿,仔细一想还真是,她与裴少卿几乎每月都要大吵一番。
午膳和晚膳都不见裴少卿的踪影,等入夜后,洛菀梳洗完,散着头发坐在铜镜前拿篦子梳头时,她还在想,该怎么给个台阶下,二人总不能一直冷战。
蜡烛熄了一根又一根,依旧不见他的身影。洛菀差人去了书房一趟,才得知,原来裴少卿打算近来都歇在书房。
闻言,她怔了怔,歇书房就罢了,竟不派人来同她知会声,害她白白等这么久。
没想到,这一歇,便过去四五日。
两人同在王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裴少卿明明看见她,与她擦肩而过时却目不斜视,仿佛她这人根本不存在。
一来二去的,洛菀的脾气也上来,裴少卿不主动给台阶下,她自没有腆着脸凑上去的道理。
三日之约她去赴了,生意依旧要做,便是裴少卿亲自阻拦,她亦不会放弃,谁会跟银子过不去?为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就要她丢掉日后的家财万贯?这委实不太可能。
王府内一时人人自危,下人们都警醒着神做事,生怕殃及池鱼。
王妃性子和善好说话,王爷可就不一样,做错事打发出府算好的,一个不小心触了霉头赏顿板子赶出府去,日后要想找下家干活可就难了。从靖南王府被撵出去的仆人,旁人会猜测许是知道些事儿,不敢再接这个烫手山芋。
除了裴云姝,她胆子倒大,偶尔瞅准裴少卿今日心情尚可,便巴巴地凑上去讨他欢心,说些趣事逗他笑。只可惜后来有次她央求裴少卿作一幅画,求他画的是冬日寒梅雪景图,不知怎的,令裴少卿发了一股无名怒火,将书案上平铺的宣纸和笔墨砚通通扫到地上,让裴云姝滚出书房。
当然,这些事洛菀丝毫不知情,她知道整日拿着算盘对账本,满心苦恼,如何才能让铺子赚的银两更多些,铺子的日常开销如何才能更节省些。想的她脑仁涨疼,夜里就寝也难以安眠,有时会做铺子赔本的噩梦。
她推开窗户,外面下了一场绵绵细雨,这雨密而集,聚成水珠打在屋檐上嘀嗒作响。院子里起了白雾,红艳的海棠花枝朦朦胧胧中更显好看。
红梅的季节早已过去,只余有些地方还开着,却也是稀稀落落的,看着凄凉萧瑟。
青石砖上落了雨珠,丫鬟不注意很容易打滑摔到,模样狼狈不堪。
洛菀安闲的瞧着,突发奇想,命人仿造石砖织了些防滑的毯子,铺在青石砖上,被雨水浸湿却不会发臭和长青苔。虽然麻烦了些,但效果颇为显著,摔倒的下人渐渐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