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得出神,突然听见身旁有人说话,语气平淡,“我同你说过我母亲的事儿吗?”
洛菀心中一惊,顿悟是裴少卿在问她,却觉得莫名其妙。她习惯性偏头去看,鼻尖却蹭上了裴少卿的下巴,带着些许胡茬,很浅,很柔。
他将近二十岁,正是男子的大好年岁。换作其他富贵人家,房中通房丫头该有好几个,还别提那些有名分的正经妾室。他的确担得起“洁身自好”四字。
两人肌肤相触,身形俱是一僵。保持着原状不敢动弹。
浓墨的漆黑中,有什么在无声蔓延开来。
洛菀强行定了定神,佯装随意地挪开脑袋,同时回道:“您没与妾身说过。”
裴少卿微微叹息,缓缓说:“如今皇上赐婚,你我已经拜过天地,正式结为夫妻,有些事我也不便再瞒你,左右是一条船上的人。世人皆以为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其实,在五岁之前我是有母亲的,可惜她去世得早。我那时候还小,不怎么能记事,只隐约记得她是个极其温柔的妇人,会将我抱在怀里摇拨浪鼓哄我玩。旁边还站了个衣着华丽富贵的男子,他笑吟吟地望着我和母亲,眼中溢满了宠溺和疼爱。”
洛菀心里疑惑,斗着胆子猜测,“那名男子……是您的父亲吗?”
裴少卿冷笑一声,语气狠厉,“父亲这个称谓他还不配!”
洛菀不擅长安慰人,听他这么说,只能喏喏道:“您看开些,世间父母千千万,不是谁都能做到善待妻儿的。”
“罢了,不提这个。”裴少卿转言道,“陶如鑫的事你听说了吗?”
洛菀不明白他指的什么,“什么事?”
裴少卿缓缓说:“通敌卖国,私藏军火,压榨苦工,贪污受贿等事。我已派人将折子递上去,皇上并未怪罪我先斩后奏,将陶府抄家,其亲眷贬为奴籍,永世不得做官,再无法翻身。至于与他相通的国家,暂时无法查清楚。对方做的隐秘,未留下丝毫蛛丝马迹。”
洛菀叹道:“这样的人,着实可恨!”
“还有,”他接着说,“顾溟和魏贾两人经此一事,得了皇上赞赏。他二人因还在参加文武双试,皇上打算再考验些时日,等双试结束后,便授封官职了。说起来,你的封赏还未正式下,不知皇上什么时候才想起这事?”
难为他还记得,洛菀笑着摇摇头,“在妾身回京时,皇上已赏赐过许多东西,也算是云州一行的封赏了。”
裴少卿淡淡“嗯”道。
“王爷……”洛菀沉吟片刻,突然说起别的事,“妾身与您在云州相处了些时日,虽说远远算不是熟悉,但到底有了个印象。外界都传言说您……嗯性子暴戾,妾身已嫁作您的妻子,就不藏着掖着,直接明说了。外面说得点都不客气,说您是咱们荣盛王朝的祸害。可细细想来,单说云州这事,您先斩后奏虽不妥当,但却是最牢靠的法子,若换作妾身也会这样做的。那陶如鑫祸害云州这么久,若真一道道折子请进京城,怕是会在这期间生出许多变故,到时候,又让他给逃了!”
“您行事这般果断,且又做的是为国有利的事,为何……外面会这样说?”
就连洛菀她自己,都是与外界想的一样。毕竟亲生经历过,抄家灭族,举兵造反,杀妻剖子,桩桩件件都是她切切实实感受过的。
在嫁进靖南王府前,她的确这么想。时刻担忧不已,以后可怎生是好?是否会嫁来不足一月便人头不保?她自己倒不要紧,反正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兴许还能借此回到原本的世界里去。但二姨娘……齐氏她,是无辜的,不该被她牵连。
她对书中描写的齐氏湘华了解不多,只有个模糊印象,但来到这里后,二人交集多了起来,她才发现这名妇人的好。
“传闻大多不可信。”裴少卿淡淡道,“洛小姐出身大家,御史白家和尚书洛家两家教导,怎么这个道理还不明白?”
听他话里似乎带了些不高兴,洛菀忙歉然说道:“王爷恕罪,是妾身多嘴了。”
“行了,”裴少卿道,“睡吧。”
“是。”洛菀应道。
熬了这么多个时辰,总算耐不住困意,上下眼皮子一合,便在一片漆黑中陷入沉睡。
等一觉醒来时,天还未亮。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探头往外一瞧,裴少卿正由殷真伺候着穿戴衣裳,二人听见声响,齐齐望来。殷真只看了一眼,便赶紧垂下头去,不敢直视纱帘后面。
这是规矩,他得遵守。
其实按理来说,该由丫鬟伺候王爷穿衣。因为此时比不得以前,王府里多了位女主人,男女有别,护卫不该出现在房里,谁知道王妃仪容是否整齐呢?免得日后传出些风言风语来。
但因裴少卿的脾性,伺候他的人都是男子,所以这样的事无可避免会发生。
裴少卿也意识到不妥,心中做了个决定,得想个法子解决这事。
洛菀想了想,主动说道:“王爷,以后您起床时,不如将妾身叫醒?由妾身来伺候您穿衣梳洗。”
裴少卿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却又答应了此事。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微微上扬,带起一抹难以让人察觉到的笑意。
“本王先去上朝了,”裴少卿背对着她说道,“你早些进宫,先去拜见德妃娘娘。”
洛菀颔首应道:“是,妾身明白。王爷您不用早膳吗?”
裴少卿还未开口说话,一旁的殷真便皱着眉头答道,“王妃,王爷没有用早点的习惯,您可得记清楚了。”
殷真的语气有点不客气,听得洛菀微微蹙眉,她道:“不吃早膳对身子不好……”
裴少卿淡声道:“行了,殷真,走。”
殷真恭敬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房门。在门外垂首候着的翠桃,其实早就听见里面的动静,但因主子没有传话,所以不敢贸然进去,此刻王爷走了,她便快步推门进来。
翠桃撇了撇嘴,打抱不平道:“小姐,奴婢方才在门外可都听见了,原以为殷护卫人不错,哪知,他竟然对您这么不恭敬,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责怪您。还有王爷也真是的,竟然不出言阻拦,让殷护……殷真在您头上作威作福。您也是为了王爷的身子着想,才嫁进王府里的新妇关心夫君的膳食,这又有什么?真是的,奴婢想想都觉得生气!”
洛菀瞪她一眼,披上外衫,踩着羊毛毡毯下床,“你说话怎么这样毛躁,这里比不得秋院,当心隔墙有耳,凡事都要留个心眼。这些话今日说了就罢了,以后可别提。殷护卫是为王爷着想,若换作是你,你也会这样的。”
想了想,又叮嘱道:“说话可得留神着点,记住,在王府里,你是我的一等贴身丫鬟。你做的事,说的话,都代表着我,明白吗?”
翠桃神情慎重起来,点头道:“嗯,奴婢知道了,以后会小心的。”
翠桃服侍着她洗漱,梳妆打扮完后,两人便坐着马车去往皇宫,差人同皇上知会了一声,便径直往乾清宫走。
宫女去通传了许久才回来,歉然说道:“让王妃久等了,二位娘娘正在千鲤池喂鱼,德妃娘娘让奴婢带您过去。”
洛菀微微颔首,“好。”
到了千鲤池后,洛菀看见德妃与青嫔正坐在柳树下的凉亭里,一手懒散地搭在木围栏上,另一手食指和大拇指拈着鱼食,一旁宫女垂首端着鱼食盒恭敬立着。
青嫔远远地见她来了,当即高兴得欢呼一声,雀跃说道:“菀姐姐,你来了!”
洛菀走上前去,解开鹅黄金织锦彩斗篷系带,矮身一福礼,道:“见过德妃娘娘,青嫔娘娘。”
青嫔忙拉着她起来,说:“菀姐姐,你怎么这样生分客气?”
洛菀笑笑,等德妃示意她平身后,这才缓缓道:“毕竟在皇宫里,得遵守规矩。”
青嫔转头看向德妃,问道:“阿姐,不能像从前一般吗?”
德妃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阿音想吗?阿音若想,那么在乾清宫里自然能。”
得到肯定的答复,青嫔笑了起来,对洛菀说道:“菀姐姐你听,阿姐都这样说了,下次便不要这样生分了。你就像以前一样唤我音儿,好不好?”
“好……”洛菀同样笑得宠溺,楚音虽进宫做了皇上的妃子,跟着嬷嬷学了规矩,却仍旧是个小孩心性,活泼天真,吵吵闹闹的爱撒娇。
青嫔指着千鲤池,问道:“菀姐姐,你要来与我们一起喂鱼吗?这儿的红鲤鱼可好看了!还有金色的!”
洛菀接过鱼食,靠着坐了下去,“好啊。”
“对了,”德妃突然想起一事,“昨夜大婚发生的事,王爷已命人写信告诉过本宫。可真是不凑巧,这样重要的日子,偏偏你就来了葵水,唉……”